楼道里王阿姨那略显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了,伴随着她不成调却中气十足的哼唱,最后消失在楼下单元门“哐当”一声的开合声中,世界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所有杂音。
出租屋里陷入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只有七鱼自己粗重得有些紊乱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突兀地回响。她背靠着冰冷坚硬、带着铁锈味的防盗门,双腿发软,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滑坐到冰凉粗糙的水泥地上。
帆布包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噗”地一声掉在腿边,装着红樱桃的白瓷碗歪倒,几颗饱满红艳得近乎不真实的果子,“咕噜噜”地滚落到积着薄灰的地面上,像散落的血珠,刺眼得让她不敢直视。
王阿姨最后那句看似无心的话,像恶毒的咒语,又像甩不掉的魔音,在她空荡荡的脑子里反复盘旋、嗡嗡作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砸下来:“人口普查……挨家挨户……身份证地址……核对清楚……”
“完了!”
她猛地吸了一口凉气,仿佛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胸口却因为缺氧而阵阵发紧。
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近乎粗暴地拉开帆布包已经有些磨损的主拉链,手指在杂乱的书本和杂物夹层里急切地、胡乱地摸索着。
指尖终于触到一个熟悉的、硬硬的塑料卡片边缘,冰凉而固执。
她几乎是带着一种自虐般的冲动,用力将它抽了出来。
出租屋里光线昏暗得如同黄昏提前降临,只有窗外那盏老旧路灯透过脏污玻璃和不甚严密的窗帘缝隙,顽强地挤进来几缕微弱、昏黄的微光,勉强勾勒出家具扭曲模糊的轮廓。
她手脚并用地挪到窗边,蜷缩在那一小片相对明亮的光晕里,像一只寻求最后一点暖意的流浪猫。
她低下头,借着那点可怜的光线,死死地盯着手里这张决定了她此刻所有惶恐源头的卡片。
身份证已经有些旧了,边角被磨得微微发白起毛,塑料表面也布满了细密的划痕。
照片上的人,留着短得几乎能看见头皮的板寸头,发茬坚硬。脸颊的轮廓比现在要硬朗、分明许多,下颌线清晰,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未完全褪去的青涩棱角。
眼神直勾勾地看着镜头,没有什么笑意,只有一种混合着几分倔强、几分茫然和一丝被镜头捕捉时下意识的紧张。
照片下方,是印刷清晰的黑色宋体字:姓名:七羽。性别:男。
那个“男”字,是标准的印刷体,方方正正,一笔一划都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冰冷,黑得如此纯粹,如此刺眼,像一枚刚刚从烈火中取出、带着灼人高温的烙铁,狠狠地、精准地烫在了她的视网膜上,留下无法磨灭的印记。
她用微微颤抖的指腹,反复地、近乎偏执地摩挲着那个字,指甲无意识地划过塑料卡片光滑却冰冷的表面,发出极其轻微、却令人牙酸的“沙沙”声。
那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的神经末梢,一路蔓延到手臂,再如同毒液般渗透进心里,冻僵了每一寸正在搏动的血肉。
无论她私下里如何对着镜子练习那些拗口的发声技巧,让声音变得柔和自然;无论她如何强迫自己穿上那些合身却让她感觉无比暴露的“正常”衣服,学着挺直总是习惯性佝偻的脊背;
无论她如何努力地低着头、缩小存在感,试图像一滴水融入大海般消失在人群里——这张薄薄的、坚硬的卡片,这个方方正正的“男”字,都像一道用最坚固合金铸造的、无法拆除的枷锁,把她牢牢地、死死地锁在“七羽,男性”这个与她此刻身体和灵魂都格格不入的身份囚笼里。
期末考试进场需要核对证件。
毕业离校需要核对证件。
将来找工作、租房、办理任何手续……甚至,就像王阿姨那句看似随口的提醒,万一哪天,真的会有穿着制服、拿着登记表的人敲响这扇门,进行所谓的人口普查,要求她出示这张小小的卡片……
她该怎么办?
她该怎么向那些陌生的、带着公事公办表情的目光解释?
解释这个穿着明显女性化t恤、身形单薄、声音细软、站在他们面前的人,就是身份证照片上那个留着板寸、轮廓硬朗的短发男生?
王阿姨是见过她身份证、知道她登记信息为“男”,所以就把她当男孩子看待的,或许只是出于邻里情分或某种宽容的理解,但那些陌生的登记人员呢?
他们会相信吗?
还是会用怀疑、审视、甚至带着猎奇的目光将她钉在耻辱柱上?
一种冰冷的、足以将血液都冻结的绝望感,像潜伏在深渊下的潮水,悄无声息却又势不可挡地从脚底漫上来,迅速淹没了刚才因为王阿姨那番关于“谈恋爱”的误解而产生的、短暂而脆弱的侥幸。
身体的改变,至少还能用宽大的衣物暂时遮掩,用小心翼翼的举止来混淆视听。
可这张由国家机器认证的、具有法律效力的薄薄卡片,却像一颗埋藏在她生命轨迹上的、引线不知在何处的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将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维持着的、这摇摇欲坠的平静假象,炸得粉碎,将她彻底暴露在无法想象的狂风暴雨之下。
她把身份证紧紧攥在手心,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坚硬的塑料边角深深硌进掌心的软肉里,带来一阵尖锐清晰的痛感,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自己还活着。
她撑着冰凉的地面,有些摇晃地站起来,走到那张漆皮剥落的旧书桌前,拉开最底层那个有些卡涩的抽屉。
抽屉里杂乱地放着一些早已不用的旧笔、空白的练习本、几枚生锈的硬币。
她将那张烫手山芋般的身份证,狠狠地塞到一叠纸张泛黄、散发着霉味的旧笔记本的最下面,仿佛要把它埋进时间的坟墓里。
然后,她用力地、几乎是带着恨意地推上抽屉,木质抽屉与柜体摩擦,发出“嘎吱”一声沉闷而刺耳的巨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惊心。
仿佛这样,就能暂时将那个“男”字,连同它所代表的一切,彻底封存、遗忘。
但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不过是徒劳的、可笑的自欺欺人。
那张卡片的存在,那个身份,就像她自己的影子,无论她逃到哪里,躲进多么深的黑暗,只要有一丝光亮,它就会如影随形。
她失魂落魄地走进狭小、墙壁布满可疑污渍的厨房,拧开那个有些锈蚀的水龙头。
起初是几声空洞的、带着铁锈味的喘息声,随即,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哗”地一下涌出。
她双手捧起冷水,近乎粗暴地用力泼在自己滚烫的脸上,一遍,又一遍。水珠溅得到处都是,打湿了她额前的碎发和单薄的衣领。
冰冷的水流强烈地刺激着面部敏感的皮肤,让她接连打了好几个剧烈的寒噤,牙齿都忍不住咯咯作响。
她抬起头,水珠顺着湿漉漉的、苍白失血的脸颊不断滚落,在下巴汇成细流,滴落在斑驳的水池里。
镜子里映出的那张脸,湿漉漉的,眼神空洞,充满了无边无际的茫然和一种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深不见底的疲惫。
那眼神,陌生得让她自己都感到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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