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魂燃尽酬一诺，虎符为契死生随。
纵使前路皆魍魉，亦斩幽冥不言归。
夜已深。
军械库里堆满了残破的盔甲和废弃的兵器，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血腥混合的怪味。仅有一盏油灯在角落里挣扎，火苗微弱得随时都会熄灭。
罗成靠在一个堆满破损盔甲的架子旁。那些盔甲上布满了刀痕箭孔，像一张张狰狞的鬼脸，在昏暗中凝视着他。
他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玄铁虎符。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却压不住心底的焦躁。
窗外风声呜咽，一阵紧过一阵。像无数冤魂在哭诉，在嘶吼。又像阴山深处的召唤，一声声催命。
白天的画面在他脑海里反复上演——
燕七抱着头嘶吼，脸上青鳞蠕动；燕九挥刀砍向同伴时眼中的疯狂；还有那些士兵惊恐的眼神，仿佛在看一群怪物……
内忧外患。像两块烧红的烙铁，一左一右烙在他的心口。烫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右臂的血线隐隐作痛。那痛感很熟悉，像有细小的虫子在皮肉底下钻营。提醒着他，他自己也是个随时会爆炸的隐患。
他闭上眼，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动摇。
带着这样一支队伍深入阴山？去那个邪神的老巢？
是去解决问题，还是自寻死路？
也许他现在就该下令，把这十八个怪物连同他自己一起锁进地牢，一把火烧个干净。
这个念头像毒蛇，在他心里盘绕。
极轻微的金属摩擦声从门口传来。
不是风。那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刻意的节奏。
罗成猛地睁眼，手已经按上了腰间的刀柄。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险些将油灯扑灭。
一个高大如山的身影堵在门口，遮蔽了廊下本就微弱的光线。
是燕一。
他眼中稳定燃烧的血焰，在黑暗中像两盏不灭的灯。那光芒冰冷而恒定，不像燕九那般躁动，也不像燕七那般诡异。只是静静地燃烧，仿佛已经这样燃烧了千年。
他没有进来，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厚重的玄甲在黑暗中泛着幽光，沉重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让本就稀薄的空气更加凝滞。
“是你。”罗成稍稍放松了按着刀柄的手，但警惕未消，“什么事？”
燕一迈步走进。
玄甲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低沉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军械库里格外清晰。他在罗成身前五步处停下。这个距离，既能表达尊重，也足以在瞬间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他先是看了一眼罗成紧握虎符的手。那目光如有实质，冰冷刺骨。
然后，他的视线扫过罗成隐藏在臂甲下的右臂。明明隔着厚重的甲胄，罗成却觉得他仿佛能穿透金属，看到皮肤下那躁动不安的血线。
“主人，”他的声音嘶哑，像生锈的刀在磨石上刮过，每个字都带着金属的质感，“您在犹豫。”
罗成没有否认。面对燕一，掩饰是徒劳的。
他看着燕一眼中稳定燃烧的血焰，第一次问出了心底最深的恐惧：
“我们……还能控制住自己吗？在阴山，在那东西的老巢？”
燕一沉默了。
足足三息的时间。军械库里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声，还有窗外越发凄厉的风声。
他眼中血焰稳定地燃烧，没有丝毫波动。
然后，他缓缓抬起一只覆盖铁甲的手，指向自己的胸口。那里，玄甲之下，是早已不再跳动的心脏，是被诅咒禁锢的灵魂。
“无需控制。”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坚定。那声音在空旷的军械库里回荡，震得架上的盔甲微微作响。
“无论敌人是人是鬼，是突厥狼骑，还是幽冥邪神……”
他眼中血焰猛地炽烈了一分，死死盯住罗成，或者说，盯住罗成手中的虎符。那目光如此专注，仿佛那是世间唯一的真理。
一字一顿，如同宣誓，又如同诅咒：
“吾等，只认虎符。”
“令之所指，刀山火海，亦往矣。”
他顿了一下，那嘶哑的声音里竟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属于“人”的疲惫与决绝：
“……直至灵魂燃尽！”
冲突
“灵魂燃尽……”
罗成重复着这四个字，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骤然收缩。
他仿佛看到了那副景象——
十八道灵魂在无尽的杀戮与诅咒中，如同烛火般一点点燃烧。光芒或许炽烈，却注定短暂。最终，只会剩下灰烬，随风而散。
这不是安慰。
这是最残酷的承诺。他们早已放弃了“控制”，将一切——包括行动，包括意志，包括最终的毁灭——都系于他一人之手，系于这枚冰冷的虎符之上。
压力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变得更加具体而恐怖。
他握着的，不仅是力量，更是十八条被诅咒的灵魂，和他们的终局。
右臂的血线突然一阵剧烈的灼痛。那痛感如此尖锐，让他几乎以为皮肉要被撕裂。皮肤下的东西疯狂窜动，像是在抗议这个过于沉重的认知。
他死死握住虎符，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冰冷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勉强压下了那股躁动。
军械库里一片死寂。
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罗成粗重的喘息，和燕一那几乎听不到的、带着金属摩擦感的微弱气息。像是生锈的风箱在缓慢拉动。
油灯的火苗又黯淡了几分，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几乎要将他们吞噬。
罗成低头，看着手中那枚仿佛重若千钧的虎符。
冰冷的感觉顺着手臂蔓延，奇异地压下了右臂血线的躁动，却也让他心底发寒。
燕一的忠告，像一盆冰水浇头，让他瞬间清醒。
他不再纠结于能否“控制”这支队伍。
而是彻底明白，自己必须“承担”起引导他们直至终点的责任。无论那终点是救赎，还是共同毁灭。
他抬起头，目光恢复了之前的冷静，甚至更加深邃。那深处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来，像淬火后的精钢，坚硬而冰冷。
他看向燕一，缓缓道：
“我记住了。”
“那么，在我下令‘燃尽’之前……”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断一切犹豫的决绝：
“跟我一起，先把那所谓的‘神’，拖回它的地狱！”
燕一眼中稳定燃烧的血焰，骤然一亮。
那光芒如此炽烈，几乎要冲破玄甲的束缚。
像是在回应。
又像是在期待，那最终的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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