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甲未冷谤先燃,一夜间成众矢的。
窃语如刀剜心骨,孤影巡营似鬼行。
血线缠臂蚀魂处,人心更比幽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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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挣扎着撕破夜幕,将惨白的光投在幽州城头。
城墙上的血迹尚未干涸,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焦糊气味,混合着清晨的湿冷,吸入肺里,带着一股铁锈般的寒意。
守军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麻木地清理着战场。他们将残破的尸体像扔柴火一样丢上板车,用刮刀铲起地上凝结的、厚厚的血痂,发出“沙沙”的、令人牙酸的声响。没有人说话,只有器械碰撞的叮当声,和偶尔压抑不住的、带着颤抖的吸气声。
罗成走出了那间废弃的兵器库。
玄甲覆身,鬼面遮颜。
每走一步,铁靴都沉重地敲击在青石板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在这片死寂的清晨,传得格外远。
他需要了解城防现状,需要知道突厥人是否还会卷土重来。这是他作为“指挥官”的责任,也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与现实连接的绳索。
然而,当他走上依旧残留着大片暗红、被水冲刷得泥泞不堪的主街时,一种异样的氛围,如同无形的蛛网,瞬间包裹了他。
原本正在忙碌的士兵、民夫,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动作全都僵住了。
不是之前那种带着恐惧的敬畏。
是另一种……更刺骨的,带着排斥与疏离的惊惧。
距离他最近的一组士兵,正合力抬起一具几乎被撕成两半的突厥骑兵尸体。那尸体内脏拖曳在地,散发出浓烈的恶臭。当罗成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他们时,那几名士兵如同被毒蛇盯上,脸色唰地变得惨白,手一软,尸体“噗通”一声重重摔回血泥里,溅起一片污秽。
他们甚至不敢去扶,只是惊恐地看着罗成,身体微微发抖,一步步向后退去,仿佛他是什么瘟疫之源。
罗成的脚步,微微一顿。
鬼面之下,眉头蹙起。
他继续向前走。
所过之处,人群如同被摩西分开的红海,迅速而无声地向两侧退散。原本还有些低声交谈的角落,在他靠近时,瞬间鸦雀无声。无数道目光,或惊恐,或猜疑,或带着难以言说的厌恶,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黏在他的玄甲上,试图穿透那狰狞的鬼面。
他听到了一些极力压抑、却依旧顺着风飘来的只言片语。
“……就是他……昨晚……”
“……不是人……是鬼……从地府里爬出来的……”
“离远点……沾上就完了……”
“王老三……就看了一眼……回去就发起高烧,说明话……”
“煞气太重了……克人……”
声音断断续续,如同毒蛇的信子,钻进他的耳朵。
流言。
已经开始了。
他走到一处临时搭建的伤兵营附近。这里哀嚎声不断,空气中混杂着金疮药的味道和更浓的血腥气。几名军医和辅兵正忙碌着给伤兵清洗、包扎。
当罗成的身影出现在营区边缘时,所有的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骤然一停。
一名正在给伤兵喂水的辅兵,手一抖,水碗“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清水混入血泥,迅速消失。
躺在简易担架上的伤兵,原本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在看到罗成的瞬间,被一种极致的恐惧取代。他猛地挣扎起来,不顾崩裂的伤口,嘶哑地尖叫着:“别过来!你别过来!滚开!啊——!”叫声凄厉,如同见到了索命的无常。
军医脸色发白,连忙按住那名失控的伤兵,目光却不敢与罗成对视,只是深深低下头,身体微微躬起,做出防御和顺从的姿态。
罗成站在原地,没有再前进。
他看着那片混乱和恐惧,看着那些因为他的出现而加剧痛苦的士兵。
一股冰冷的、粘稠的东西,缓缓漫上心头。
不是愤怒。
是一种……更深的无力,和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孤寂。
他默默转身,离开了伤兵营。
走向城墙的马道。
这里,是昨夜战斗最激烈的地方,也是燕云十八骑首次展现恐怖威能之地。血污虽然被粗略清理过,但砖缝里,垛墙上,依旧浸染着无法洗去的暗红。空气中那股浓烈的死亡气息,经久不散。
几名负责值守这段城墙的士兵,正聚在垛口后,低声交谈着什么。他们背对着马道方向,没有注意到罗成的到来。
“……千真万确!我亲眼看到的!”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恐惧,“就那个新来的,戴着鬼脸的那个!他用手,就那么一插!噗嗤!就把一个突厥狗的胸口捅穿了!跟捅破窗户纸一样!”
“这算什么?”另一个沙哑的声音接口,带着更深的诡秘,“你没看到后面……那些黑甲骑兵……他们……他们不是在杀人……是在……吃人!”
“吃人?”几声倒吸冷气的声音响起。
“对!吃人!不是用嘴!是用那身黑甲!我躲在那边的城楼后面,看得清清楚楚!他们杀完人,身上的甲就跟活了似的,那些血啊,肉沫子啊,就那么……就那么渗进去了!一点都没浪费!”
“我的娘啊……”
“这……这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听说是总管从阴山下面请出来的……祖宗……”
“请神容易送神难……我看咱们幽州城,怕是要……”
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因为他们终于听到了那沉重而规律的脚步声,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冰冷煞气。
几人猛地回头,看到如同铁塔般静立在马道口的罗成。
刹那间,所有人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那名叫得最凶、说“吃人”的老兵,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裤裆处迅速湿了一片,散发出骚臭气味。其他人也如同被冻住,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罗成的目光,缓缓扫过他们。
透过鬼面,他能看到他们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纯粹的恐惧。
他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们片刻。
然后,转身,沿着城墙,继续巡视。
他走得很慢。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冰面上,四周是看不见的、充满恶意的深渊。
阳光照在他玄黑色的甲胄上,却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反而被那深邃的黑色吞噬,反射出更加冰冷的幽光。
他成了一个孤岛。
行走在由他守护、却又无比恐惧他的人群之中。
那些低语,那些目光,那些毫不掩饰的排斥……如同无数根细密的针,穿透玄甲,扎在他的心上。
比昨夜强行压制鬼骑反噬带来的内伤,更让人窒息。
他停下脚步,站在一处垛口前,望向城外。
远处,突厥人退去后留下的营地废墟,还在冒着缕缕青烟。更远方,是沉默的、铁灰色的阴山脉络。
那里,是这一切的源头。
也是他兄长迷失的地方。
而现在,他也踏上了同一条路。
不仅被幽冥的诅咒侵蚀,更被人间的恐惧孤立。
他缓缓抬起右手,隔着冰冷的铁手套,按在自己左臂的位置。
那里,衣衫之下,一道墨黑色的“蚀魂”血线,正如活物般,缓慢而坚定地,向着肘关节蔓延。
燕七的话语,再次在耳边响起,冰冷而清晰:
“你的时间……不多了。”
内外交困。
幽冥与人间,皆不容他。
鬼面之下,罗成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苦涩的弧度。
他握紧了腰间的刀柄——不是那柄夺来的突厥刀,而是父亲扔给他的、与这身玄甲配套的、造型奇古的黑色长刀。
刀身冰凉,仿佛在回应他体内那日益增长的、冰冷的杀戮欲望。
或许,只有在这条通往深渊的不归路上,他才能找到……
最终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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