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极寒冻结了。
喘息声粗重而压抑,如同破旧的风箱,在紫绿色天幕下、在浮冰的起伏中艰难地拉扯。
辐射海啸的主峰似乎终于被甩在了后方足够远的距离。
但那毁灭性的轰鸣依旧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脚下这块救命的浮冰并不算大,随着污浊泛着磷光的海浪不安地起伏、旋转,每一次晃动都提醒着他们仍未脱离险境。
远处,那深海掠食者庞大的阴影仍在缓慢地巡弋,低沉悠长的嗡鸣穿透水体与冰层,不再是暴怒的攻击前奏,更像是一种耐心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守候,如同死神在餐后剔着牙,等待下一道甜点。
没有人说话。劫后余生的庆幸根本无从谈起,代价过于惨烈,沉重得让人窒息。
包皮靠坐在一块冰棱旁,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肩头被触手刺穿的伤口只是被简单撕裂布料包扎了一下,渗出的血迹在低温下迅速凝结成暗红色的冰晶。
他(包皮)低垂着头,呼吸微弱,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灵魂。
突然,他动了一下。
动作很轻微,却立刻吸引了所有同伴的目光。
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警觉,仿佛知道有某种重要的事情即将发生。
只见包皮颤抖着伸出手,探入他那个早已被海水浸透、却始终贴身携带的破烂工具袋里。
摸索了片刻,他的手指停顿了一下,然后极其缓慢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从中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约莫巴掌大小,边缘呈现不规则断裂状的银灰色物体。
它表面覆盖着细密的、曾被烈火灼烧而卷曲焦黑的绒毛,断裂处可以看到已经失去活性的、灰白色的肌肉组织和细微的骨茬。
它静静地躺在他摊开的掌心,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像一块被遗弃的、残缺的皮毛标本。
是那只斑海豹的断鳍。
是他(包皮)在冰海之下,用最后一次海豹形态执行爆破任务时,永远失去的那部分躯体。
不知他是如何,在那样剧烈的爆炸和混乱中,下意识地保留了这残骸的一部分。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包皮没有看任何人,他的目光完全被掌中那枚冰冷、死寂的断鳍所吞噬。
他(包皮)挣扎着,用另一条胳膊支撑起虚弱的身体,然后缓缓地、几乎是虔诚地,将那枚断鳍轻轻放在了身前相对平整的冰面上。
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这无声的动作,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幸存者的心上。
告别仪式,开始了。
以一种极其简陋,却无比沉重的方式。
火舞是第一个行动的。
她(火舞)那条报废的机械义足在冰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但她毫不在意,几乎是拖着它,单膝跪倒在那枚断鳍前。
她(火舞)伸出因寒冷和用力过度而依旧微微颤抖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过断鳍上那些焦黑卷曲的绒毛,仿佛怕惊扰了一个沉睡的灵魂。
火舞闭上眼,浓密的睫毛上迅速凝结出细小的冰晶,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咽下了所有几乎脱口而出的哽咽。
她(火舞)想起了死亡冰谷,那闸门般合拢的冰刃斩断狐尾救下自己的那一刻。
如今,他(包皮)又一次失去了更多……
这份愧疚和哀伤,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胸口。
刘波庞大的身躯挪动了一下。
他的身体,体表上幽蓝的微光似乎也因这悲伤的氛围而黯淡了许多。
刘波没有上前,而是像一座沉默而可靠的黑色山峦,牢牢地守护在仪式圈的外围,面朝那片隐藏着恐怖阴影的海域。
李国华缓缓上前一步。
老谋士(李国华)那晶化的右眼无法准确地聚焦在那小小的断鳍上,视野里只是一片模糊扭曲的光斑。
但完好的左眼却将每一个细节都深深烙印在心底。
他(李国华)看着那枚代表牺牲与失去的残骸,又看向仿佛被抽干了生命力的包皮。
老谋士(李国华)的头脑飞速运转,瞬间评估着失去海豹形态后队伍战术机动的巨大损失,计算着前路更加严峻的挑战。
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绝望的悲痛。
他(李国华)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那断鳍,也对着它的主人,深深地、沉重地颔首。
一切的计算、一切的言语,在这份具象化的牺牲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老谋士(李国华)太阳穴处皮肤下那些晶化的血管纹路,似乎因情绪的剧烈波动而隐隐作痛,闪烁着更加不祥的微光。
马权始终站在最外围,独臂紧握着插入冰层的玄冰重剑。
剑身嗡鸣,右眼的冰蓝剑纹持续传来远处掠食者以及……
腰间邪剑的细微反馈。
那邪剑对断鳍方向似乎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好奇。
但旋即变为一种彻底的、冰冷的漠视,仿佛那已然是一件毫无能量价值的死物,不值得它吞噬分毫。
这种来自“伙伴”的冷漠,让马权心底泛起更深的寒意。
他(马权)看到包皮放下断鳍时那决绝又空洞的眼神,心中如同被冰锥刺穿。
马权走上前,没有去看那断鳍,而是用他唯一的、坚实的右手,用力地、紧紧地按在了包皮未受伤的那边肩膀上。
力量很大,几乎要捏碎骨头,但这却是他此刻唯一能表达的、属于队长的沉重安慰与无声誓言。
包皮的身体在马权的手下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包皮)缓缓抬起眼,目光逐一扫过他的队友们——
悲伤的火舞,愤怒的刘波,沉痛的李国华,坚毅的马权。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伤,身上都背负着不同的残缺和痛苦。
但此刻,所有的目光都汇聚于他,与他共同承担这份失去。
他(包皮)眼中的泪光终于再也抑制不住,迅速凝结成冰,挂在睫毛上。
但他没有让它们留下来。
他(包皮)深吸了一口冰冷彻骨、混杂着辐射尘埃和血腥味的空气,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清晰:
“就让它…留在这里吧。”
他(包皮)的目光再次落回那枚孤零零躺在冰面上的断鳍。
“和大海…在一起。”
这是他能为“它”——
那个曾经能在冰海中自由潜游、那个作为斑海豹的一部分的自己——
选择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坟墓。
回归这片吞噬了它,也见证了它最终牺牲的冰冷海域。
仿佛是为了回应这场沉默的告别,远方,那深海之下的阴影突然发出一阵悠长而更加低沉的嗡鸣。
那声音不再带有明显的攻击性,却像是一首来自远古深渊的、冰冷无情的安魂曲,穿透海水与冰层,回荡在每个人的心底,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战栗和压迫感,催促着生者离开亡者的安息之地。
马权猛地拔出了插入冰层的重剑,剑锋与冰层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打破了这凝固的悲伤。
“该走了。”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目光扫过远方那令人不安的阴影,最后落在包皮身上。
刘波闻言,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冰面上那枚即将被永恒遗弃的断鳍,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如同誓言般的、压抑的低吼,仿佛在向它承诺着什么。
他庞大的身躯调整了方向,做好了破冰开路的准备。
火舞借助机械义肢,艰难地站起身。
尽管推进器已经报废,但基本的支撑功能还在。
她(火舞)眼中的悲伤被强行压下,重新被坚韧和锐利所取代。
她(火舞)再次看了一眼那断鳍,仿佛要将它的样子永远记住,然后毅然转过头,开始评估四周冰况和可能的路线。
李国华的左眼最后记录下断鳍的坐标和周围的环境特征,晶化的右眼传来一阵阵加剧的刺痛,但他无视了。
他(李国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悲伤中抽离,大脑再次开始高速运转,指向灯塔方向的意志变得更加坚定。
浮冰,在海浪和风力的作用下,开始缓缓地、不可抗拒地漂离这片区域。
那枚银灰色的、小小的断鳍,静静地躺在巨大的、灰暗的浮冰之上,在昏暗诡异的天地间,显得是那样的渺小,那样的孤独。
它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冰缘的阴影逐渐将它吞没。
最终,一个不大的浪头打来,漫过那块浮冰的表面。
当浪头退去时,冰面上已经空无一物。
它消失了。
彻底融入了那片它曾为之奋斗、最终也吞噬了它的冰冷汪洋之中。
完成了它的海葬。
浮冰上,幸存的小队成员们沉默地伫立着,望着断鳍消失的方向,如同四尊凝固的雕像。
寒风卷着辐射尘掠过他们伤痕累累的身躯,却带不走那刻入骨髓的沉重。
包皮最后望了一眼那片空茫的海水,眼中所有的泪光和彷徨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以及在这死寂之下燃烧的、微弱的、却绝不会熄灭的火星。
他(包皮)抬手,不是抚摸伤痕,而是用力地、确认般地按了按腰间的工具袋,又感受了一下背后那条冰冷坚硬的机械钢尾。
然后,他转过身,面向那未知的、仿佛遥不可及的北极点方向,声音低沉,嘶哑,却透着一股斩断了所有退路的决绝:
“走吧。”
他(包皮)没有回头。
此刻,唯有前行。
才能不留恋过往。
只坚毅,更能自强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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