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布利多就坐在他那张巨大的、堆满了书籍和奇怪仪器的书桌后面。半月形的眼镜滑到了鼻尖，那双锐利的、湛蓝色的眼睛正从镜片上方望过来，带着一种仿佛能看穿人心的审视，但嘴角却挂着惯常的、温和的笑意。
“晚上好，苏小姐。”他声音平和，指了指书桌对面的一张舒适扶手椅，“请坐。想来一杯蜂蜜茶吗？或者，也许你会更喜欢柠檬雪宝？”
我的目光在踏入办公室的瞬间，就已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如同蝙蝠般静立在角落阴影里的身影——西弗勒斯·斯内普。他穿着一身漆黑的袍子，几乎与墙壁的阴影融为一体，只有那双黑曜石般冰冷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怀疑。他双臂环抱，靠在一个摆满古老银器的架子旁，仿佛从一开始就在那里，沉默地观察着一切。
我心中了然，这次谈话，观众不止一位。
我在邓布利多对面优雅地坐下，脊背挺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位不请自来的魔药学教授。我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略带腼腆的微笑，回应着邓布利多。“谢谢您，教授。不过，”我歪了歪头，眼神里流露出一点属于这个年纪的女孩对甜食的纯粹期待，“有没有太妃糖？我喜欢这种糖。”
这个要求似乎让邓布利多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角落里的斯内普几不可察地发出了一声轻不可闻的冷哼，像是在嘲讽这种孩子气的嗜好。邓布利多的笑意更深了些，眼角的皱纹也舒展开来。“啊，一个有着明确且优秀品味的选择。”他语气轻快，仿佛我们只是在讨论下午茶点心。他并没有叫家养小精灵，而是自己拉开书桌的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精致的、印着蜂蜜公爵标志的铁盒。
他将铁盒推到我面前。“请自便，我亲爱的孩子。年纪大了，医生总嘱咐我要少吃这些，但总有年轻的朋友愿意帮我分担这份‘甜蜜的负担’。”他朝我眨了眨眼，神态颇为顽皮，似乎有意要冲淡角落里那份阴郁气场带来的压迫感。
我道了声谢，打开盒子，取出了一颗包裹着金色糖纸的太妃糖。我能感觉到，斯内普那锐利的目光始终如芒在背，紧紧盯着我的一举一动，仿佛想从我剥开糖纸的细微动作里，分析出什么隐藏的阴谋。我故意放慢动作，优雅地剥开糖纸，将糖果放入口中，浓郁的奶香和焦糖的甜味在舌尖化开。
“那么，”邓布利多重启话题，双手指尖相对，“今天的魁地奇比赛，可谓是一波三折。尤其是在那样……不同寻常的天气条件下。” 他的声音依旧平和，但我知道，正题开始了。斯内普在角落里似乎站得更直了些，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我咽下口中甜腻，用指尖轻轻抹了抹唇角，目光坦然地迎向邓布利多，同时也用眼角的余光留意着角落的动静。“是的，教授。雨太大了，我几乎看不清他们在飞什么。”
“确实，能见度很低。”邓布利多表示同意，他身体微微前倾，“然而，正是在那样模糊的视野里，苏小姐，你却做出了一个非常清晰、并且……极其及时的反应。”
他停顿了一下，办公室内只剩下银器嗡嗡的声响和福克斯偶尔梳理羽毛的窸窣。斯内普的存在感在沉默中变得更加沉重。
“许多人都看到了，一道……非常独特的光，”邓布利多继续，语气带着探究，“从你所在的位置出现，并且以一种非咒语的方式，帮助了哈利，减缓了他的坠落。那光芒，纯净而温暖，与当时……弥漫在场内的某些负面气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感到斯内普的目光几乎要在我身上烧出两个洞来。他显然对那种“非咒语的方式”和“独特的光”充满了极度的不信任。
我脸上适当地浮现出一丝混合着回忆和些许不确定的神情。“当时……情况很危急，哈利他掉下来了。” 我微微蹙眉，仿佛在努力组织语言，“我……我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教授。我只是……很着急，不希望他受伤。然后，好像……我随身带着的某个小玩意儿，就……有了反应？” 我下意识地用手轻轻碰了碰袍子内侧。
“小玩意儿？”邓布利多饶有兴致地重复。
“显然，” 一个冰冷、滑腻的声音突然从角落响起，打断了邓布利多，如同毒蛇吐信。斯内普从阴影中缓缓走了出来，黑袍无声地拂过地面，他漆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里面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怀疑和讥讽。“又是一件来自东方的、难以解释的‘小玩意儿’。真是…… convenient（方便）。” 他刻意拖长了那个词，充满了暗示意味。
邓布利多抬起一只手，做了一个温和的“稍安勿躁”的手势，但并没有阻止斯内普发言，显然也想听听他的看法。
我转向斯内普，脸上那点腼腆和不确定迅速褪去，换上了一种平静的、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挑衅的回应：“它起作用了，教授。在有人需要帮助的时候。这似乎比追究它‘是否方便’更重要，不是吗？” 我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迎上他冰冷的视线。
斯内普的嘴唇抿成一条薄薄的、严厉的线条，他似乎想反驳，但邓布利多适时地开口了。
“西弗勒斯，”邓布利多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结果是积极的。我们应当为此感到庆幸。” 他将目光重新转向我，“苏小姐，霍格沃茨珍视每一位学生的安全，也欣赏同学之间的互助精神。不过，正如斯内普教授所暗示的，任何非常规的力量都需要被谨慎对待。如果在使用它们的过程中有任何困惑，我的门，以及……”他顿了顿，看了一眼面色阴沉的斯内普，“……你院长办公室的门，随时为你敞开。”
这是提醒，也是警告，更是一个在两位教授监视下保持沟通的明确信号。
我乖巧地点点头，无视了斯内普那几乎能冻伤人的目光。“我明白了，教授。谢谢您的提醒和……太妃糖。” 我拿起那颗糖纸，小心地折好，放回铁盒旁边。
“不客气，孩子。”邓布利多的笑容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甜食总是能让人心情愉悦。你可以回去了。”
我站起身，向邓布利多微微躬身，然后，仿佛刚刚注意到斯内普的存在一般，也朝他那个方向礼节性地点了点头，尽管他回报我的只有更加深沉的冰冷。我转身，步伐平稳地离开了校长办公室，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两道目光——一道温和而深邃，一道锐利如刀——一直跟随着我，直到大门完全关上。
口中的太妃糖余味犹在，但我知道，真正的麻烦，或许才刚刚开始。斯内普的敌意，比邓布利多的探究，要直接和危险得多。
门在身后合拢，将校长办公室里那凝重的气氛隔绝开来。走廊墙壁上火炬的光芒摇曳，映照着我平静无波的脸。口中的太妃糖已彻底融化，只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甜，缠绕在舌尖，与心底那逐渐清晰的冷意交织。
斯内普。我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他的敌意毫不掩饰，尖锐、冰冷，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排斥。这与邓布利多那种仿佛能包容一切、却又在温和之下藏着深不见底探究的目光截然不同。邓布利多像一片海，表面平静，内里暗流汹涌；而斯内普，则是一柄淬了毒的匕首，锋芒毕露，直指要害。
他显然不相信我那套关于“小玩意儿”的说辞。他那双漆黑的眼睛，像是最精密的窥镜，试图剖析我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句含糊的措辞。他质疑的不仅仅是我使用的力量，更是我的动机，我的来历，我的一切。
这很好。
我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强烈的敌意往往比温和的试探更容易应对。因为它清晰，直接，让你知道界限在哪里，也知道该在何处构筑防线。斯内普的怀疑，如同一道明确的警示线，提醒着我需要更加谨慎，但也仅此而已。他或许能感受到彼岸花力量的不同寻常，但他无法理解其根源，更无法触及被彼岸花契约所束缚、超越了生死界限的本质。
真正的麻烦，从来不是来自外部的审视和质疑。真正的麻烦，源于内心无法平息的空洞，源于对“存在”意义的无尽追问，源于那深植血脉、既是恩赐也是诅咒的力量本身。相比之下，一位魔药教授的敌意，不过是这宏大乐章中一段略显刺耳的音符。
我缓步走在返回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的路上，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清晰可闻。灵狐在袍子内侧动了动，传递来一丝安抚的温热，它在提醒我，无论面对什么，我并非独自一人。
邓布利多的“门随时敞开”，斯内普冰冷的监视，这些都只是霍格沃茨这个巨大棋局的一部分。而我，早已习惯了在棋局中扮演属于自己的角色，无论是作为棋子，还是……偶尔的执棋者。
现在，我需要考虑的是下一步。如何在不暴露更多底牌的情况下，应对可能接踵而来的更多试探？如何利用好这次“救人”事件所带来的微妙影响？以及，如何继续我那“观察”与“寻找乐子”的计划，毕竟，那位藏在废弃教室里的布莱克先生，和那只伪装成老鼠的佩迪鲁先生，他们的故事还远未到高潮。
思绪流转间，我已能看到通往地窖的那道石墙。收敛起所有外露的情绪，脸上重新挂上那副斯莱特林式的、略带疏离的平静表情。我知道，休息室里，或许还有别的目光在等待着我。
无论麻烦有多少，游戏，总要继续下去。而我，从不畏惧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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