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作一本真正的线装书,远比诸葛青想象中要耗费心神。
从选择纸张——他特意选了带有纹理、质感厚实的仿古宣纸,到计算页数、规划版式,再到最核心的抄录内容,每一步都需极致的耐心与专注。只因这是要送给林妹妹的及笄之礼,他容不得半点马虎。
他甚至将裁切好的纸张、毛笔和墨盒带到了学校。课间十分钟,放学后的空闲,都被他利用起来。
他伏在课桌上,屏息凝神,一笔一划地将《小王子》的故事用端正的繁体小楷誊写下来。
这并非简单的抄录,他需要将简体字逐一转换,遇到一些现代术语,如“飞机”、“星球”,他需绞尽脑汁,或借用古籍中的近似概念,或是在页脚附上详细的注解,务求黛玉能够理解。
眼瞧着厚厚一叠书页即将抄录完成,他捻着纸张,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光是密密麻麻的文字,未免太过单调了。
他从小学习素描和油画,一度怀揣过漫画家梦想,近来才开始研习国画。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何不为这本书配上插图?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为何不将三者糅合?
于是,废弃的画稿又堆起一叠。他尝试用素描的精准勾勒人物轮廓,以油画的细腻晕染星空与沙漠的瑰丽,再辅以国画的飘逸线条和诗意留白,来描绘玫瑰、狐狸和那个小小的星球。
起初总是别扭,画出的东西不伦不类。但他骨子里有股执拗劲儿,反复试验,废寝忘食地琢磨,终于在某天深夜,找到了那种微妙的平衡点。
他小心地在抄录好的文字间隙,添上了一张张精美的插图:戴着围巾的小王子立于星球之上,神情忧郁而纯真;那朵被玻璃罩精心呵护、却带着尖刺的玫瑰,娇艳又骄傲;智慧的狐狸凝望着金色的麦田,诉说着“驯养”的真谛……画与文相得益彰,让这本手制书瞬间拥有了灵魂。
及笄礼前的最后一天,他在课堂上有些心神不宁,指间无意识地转动着笔,目光频频扫向窗外。心中默默计算着时辰——就是今天了!林妹妹及笄了!那个初见时在船上惶惶不安、如同易碎琉璃般的小女孩,终于要长大成人了。一股混合着欣慰、骄傲与某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情绪,在他胸腔里鼓胀。
路过沃尔玛时,他脚步一顿,又转身跑了进去。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瓶精心挑选的低度数红酒,一捧蓝色玫瑰,以及一盒装饰精美的小蛋糕。
回到家便抱着书包和刚采购的物品一头扎进自己房间。他找出锥子、棉线,开始给书页打孔、穿线、装订封面。
封面用的是深蓝色的仿宋锦,上面用银粉题着《小王子》三个秀逸的字。当最后一针拉紧,线结藏好,一本古朴雅致、凝聚了他无数心血的线装书终于完成了。
他轻轻翻阅,墨香混合着新纸的气息扑面而来,看着自己一笔一划的文字和用心绘制的插图,心中涌起巨大的满足感。
他又转身出去,悄悄从酒柜里拿了两个晶莹剔透的高脚杯,用一个小桶装了冰块,将酒和杯子放入其中。
抱着这本独一无二的书、蓝色的玫瑰、冰桶酒具和蛋糕,他仰面躺倒在床上,将所有东西紧紧搂在怀里。熟悉的眩晕感如期而至,时空开始扭曲、转换。
潇湘馆内,夜色已深,白日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室静谧。黛玉略显疲惫地在梳妆台前的绣墩上坐下。
今日是她及笄的大日子,贾母欣喜异常,着实大操大办了一场。作为全场瞩目的焦点,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周旋于各房长辈、姐妹之间,接受着或真诚或客套的祝贺与打量。
虽身体有些乏累,但心底深处,却洋溢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成长的喜悦与激动。
从今日起,她便是及笄的少女,是大人了。这个认知让她心潮微微澎湃。再不能……被青大哥当成不懂事的小孩子一般,用糖果和玩偶来哄了。思及此,她唇角不由弯起一抹羞涩又期待的弧度。
紫娟上前,想要为她卸去头上那些繁复贵重的钗环——赤金点翠的步摇、嵌着珍珠的华盛、还有那支象征成年的玉簪。 “先不忙,”黛玉轻轻摆手,声音带着一丝倦意,却异常柔和,“我还不困,想独自再坐一会儿。你且先去歇着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紫娟见她神色虽倦,眼神却清亮有神,不似强撑,便知趣地应了声“是”,只留了桌上一盏雕花红烛,默默退了出去,细心地为她掩好了房门。
室内顿时安静下来,唯有红烛的火苗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黛玉并未立刻休息,她起身,款步走到那面光可鉴人的菱花镜前。镜中映出一张精心妆扮过的容颜,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唇上点了鲜艳的口脂,更衬得肌肤莹白如玉。因饮了些许酒,双颊天然地晕染开桃花般的粉霞,比平日刻意敷的胭脂更显娇艳生动。
她仔细端详了片刻,总觉得唇上的颜色似乎淡了些,与这身为了及笄礼特意裁制的大红色织金缠枝莲纹通袖袍有些不称。她悄悄打开妆奁,取出一张鲜红的胭脂片,置于唇间轻轻一抿。对镜再看,果然增色不少,这才满意地羞涩一笑,转身回到榻边坐下。
双手交叠置于膝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上精美的金线刺绣。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那个人。
青大哥……他说过,他今年才十七岁呢。自己如今及笄,十五岁了,那……是不是不该再叫他“青大哥”了?这个称呼,似乎总带着点对年长兄长的敬畏与距离。
那该叫什么呢?青……哥哥?若是史湘云那丫头,定会没心没肺、拖着长音喊“情——哥——哥”吧?
想到那个画面,她忍不住“噗嗤”一声傻傻地笑了出来,随即又立刻意识到这想法太过羞人,脸颊“腾”地一下烧得更红了,连忙用冰凉的双手捂住发烫的脸颊。
就在这心旌摇曳、胡思乱想之际,那种熟悉的、微妙的空气波动再次出现于身前。
她猛地抬头,只见诸葛青的身影已悄然立在房中,怀里抱着……好多东西!一本看起来古朴厚重的线装书、一捧奇异颜色的花、一个装着瓶瓶罐罐和杯子的木桶,还有一盒精致的点心。
他笑吟吟地将东西一一放在榻上的小几上,目光灼灼地看向她,眼中满是欣赏与温柔的笑意:“林妹妹,恭喜啊!过了今日,就是真正的大人了。”
黛玉站起身,迎着他明亮的目光,心头如小鹿乱撞,羞喜交织地敛衽一礼,声音比平时更软了几分:“谢……青大哥。”那声到了嘴边的“青哥哥”在舌尖转了一圈,终究还是没好意思叫出口。
诸葛青笑了笑,示意她坐下。他先将那本深蓝色锦缎封面的书递到她面前,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与期待:“也不知送什么才好,想来想去,就亲手抄录了一本我觉得极好的书给妹妹,希望妹妹……不要嫌弃简陋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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