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将至,寒风裹挟着节庆的气息吹拂着紫禁城。
各国使臣携带着琳琅满目的贡品陆续抵达京城,朝拜天朝上国,金銮殿前广场上熙熙攘攘,各种语言服饰交织,为庄严肃穆的宫城更添了几分万邦来朝的煊赫气象与盛世荣光。
这其中,尤以北方新近归附、兵强马壮的鞑靼部使团最为引人注目。
他们不仅献上了矫健的良马千匹、堆积如山的珍贵皮毛,其首领更做了一件在朝野上下掀起不小波澜的事情——献上了一位号称“草原明珠”的公主,名曰乌兰,欲与天朝和亲,永结盟好,以示归顺之诚。
消息通过内侍传到坤宁宫时,李晩妤正握着刘琛的小手,在暖意融融的东次间里,耐心指点他书写新春的福字。
红梅映雪的窗花下,母子二人的身影显得格外温馨。
闻言,她握着紫毫笔的纤纤玉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一滴饱满的浓墨险些晕染了上好的洒金龙凤红笺。
她面上依旧是不动声色的温婉,只抬起眼帘,对禀报的宫女淡淡应了一句“本宫知道了”,便复又低下头,专注地看着儿子笨拙却认真的运笔,柔声纠正着他的握笔姿势,仿佛这只是一件与坤宁宫日常琐事无异的、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然而,心底深处,那早已被刘谨数年如一日的深情与强势抚平的某一角,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轻轻触动了一下,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并非不信他,这些年,他早已用行动证明了她的独一无二。
只是身为女子,身处这天下最尊贵却也最易生变、最多眼睛盯着的位置,听到又有年轻貌美的异族公主被献至御前,难免会有一丝源自本能的、细微的不安与怔忡。
前朝金銮殿上,气氛则要微妙复杂得多。
鞑靼使者匍匐在地,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言辞恳切,甚至带着几分谄媚,将和亲之举描绘成巩固北疆安宁、彰显天朝恩泽、福泽部落的大好事。
几位惯会揣摩圣意、或是自身家族利益与边境贸易息息相关、又或是存了些借此机会往后宫塞人别样心思的官员,彼此交换了个眼色,立刻出列高声附和,称此举可安北疆,利国利民,实乃上策,更有甚者,提及“陛下后宫空悬,子嗣关乎国本,当广纳妃嫔,雨露均沾”之语。
刘谨高坐于九龙金漆宝座之上,身着十二章纹衮服,冕旒垂落,遮住了他部分深邃的眼神,令人看不清其中情绪。
他面色沉静如水,唯有那骨节分明、戴着墨玉扳指的右手,在御座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极富节奏感地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而压迫的微响,听着底下臣工或真心为国或假意逢迎的陈词。
直到几位素来持重、代表着传统礼教观念的老臣也颤巍巍地加入劝谏行列,再次提及“皇家子嗣繁盛乃江山稳固之基”、“六宫之位不可久虚”时,他那敲击的动作倏然停止。
整个喧闹的大殿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如同实质般的威压自御座之上弥漫开来,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令人呼吸都为之一窒。
“众卿之意,朕,已悉数知晓。”刘谨缓缓开口,声音并不高昂,却带着金石相击般的冷硬质感,清晰地、一字一句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仿佛敲打在心脏上,“然,”他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如冰冷的电光,锐利地扫过方才附和最力、提及“雨露均沾”的那几名官员,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威压,“我天朝之威仪,赫赫国势,何时竟需靠纳一女子和亲来维系安稳?”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绝对的桀骜,“北疆之安定,靠的是朕麾下将士骁勇用命,靠的是国库充盈、兵甲锐利,靠的是律法严明、政令畅通!而非靠那虚无缥缈的裙带关系!鞑靼既已真心归附,恪守臣节,安分守己,朕自当视之如子民,赏罚分明,一视同仁。若其心怀异志,包藏祸心,”
他声音陡然转寒,杀伐之气沛然涌出,令殿内温度骤降,“纵使其献上百位公主,朕之铁骑,亦必踏平其王庭,犁庭扫穴,绝不姑息!”
他话语中的凛冽寒意与绝对力量毫不掩饰,令方才积极进言的官员冷汗涔涔,面色发白,伏地再不敢多言一字。
那匍匐在地的鞑靼使者更是浑身颤抖,以头抢地,连称“天朝皇帝息怒,小邦绝无二心,不敢不敢”。
“至于后宫……”刘谨语气微顿,冰冷的目光掠过殿下噤若寒蝉的众臣,最终似是随意,却又带着某种不容错辨的坚定,投向殿外坤宁宫的大致方向,声音沉凝如铁,带着一种斩断所有议论与幻想的决绝,
“朕之后宫,有皇后一人,足矣。她为朕生儿育女,打理宫闱,与朕同心同德,无人可及,亦无需他人。此事,往后无论何人,无论在何种情形之下,皆休得再提。若有人再敢妄议选妃纳嫔,扰乱圣心,视同欺君!”
一言既出,满殿皆惊,旋即是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虽说帝后情深、陛下独宠中宫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但如此在金銮殿上,面对外国使臣与满朝文武,毫不留情面地断然拒绝和亲,并当众宣告后宫唯皇后一人,永不再纳,仍是本朝前所未有之举措!
这不仅是对李晩妤极致的、毫无转圜余地的维护与爱重,更是以最强势的姿态,向天下昭示了他刘谨的绝对意志——他的江山,他的后宫,他的一切,皆由他一人决断,不容任何人置喙干涉,亦无需、更不屑依靠任何联姻手段来巩固!
退朝后,刘谨并未如常直接回乾清宫批阅奏章,而是脚步一转,径直走向坤宁宫。
他踏入殿门时,带着一身未散的朝堂寒气。李晩妤正背对着他,专注于窗边那盆姿态优雅的墨兰,手持银质小剪,细心修剪着一片稍有枯黄的叶尖。
冬日的阳光透过明亮的琉璃窗棂,勾勒出她纤细柔美、沉静如水的背影,仿佛外界所有的波澜都无法侵扰她分毫。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自身后轻轻拥住她,双臂环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将下巴亲密地抵在她柔软馨香的肩窝处,深深吸了一口她身上那能让他瞬间安宁下来的淡雅气息,没有说话。
李晩妤身体在他靠近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随即很快放松下来,顺从地靠在他宽阔坚实的胸膛上,放下手中的银剪,柔声问道:“夫君今日下朝,似乎比平日早些?朝务可还顺遂?”
“嗯。”刘谨低低应了一声,手臂却收得更紧了些,仿佛要将她彻底融入自己骨血之中,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因外界觊觎而生的躁意,“今日朝上,鞑靼使者献女,一群不长眼的东西,提议纳那所谓的‘草原明珠’入宫。”
他敏锐地感觉到怀中的身躯有瞬间的僵硬,虽然极其短暂,却足以让他心头火起,既是对那些多事的臣子,也是对那不知所谓的鞑靼公主,更是对任何可能引起她一丝不安的人或事。
他继续道,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度,仿佛在陈述一个天经地义的事实:“朕当场回绝了。狠狠地驳了回去。”
李晩妤沉默了片刻,在他怀中轻轻转过身,仰起那张清丽绝伦的脸庞望他。
她眼中清澈依旧,如同山间最纯净的溪流,并无他预想中的委屈、不安或试探,反而带着一丝了然于心的通透与温柔的、几乎可以说是揶揄的笑意:“哦?妾身还以为,夫君会为了江山社稷考量,顾全大局,勉为其难地应下呢。毕竟,那是一位‘草原明珠’啊。”
她故意将“草原明珠”四个字咬得轻柔婉转,带着些许调侃。
刘谨闻言,危险地眯起了那双凤眸,俊美无俦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伸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她细腻滑腻的脸颊,力道带着惩罚的意味,却又舍不得弄疼她:“胡说!朕的江山,铁桶一般,还需要靠牺牲朕的皇后的心情来换取那片刻虚假的安宁?”
他目光深邃如渊,牢牢锁住她的眼眸,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与一种近乎偏执的霸道,“李晩妤,你给朕听好了,一字一句都记在心里:从前是你,现在是你,以后,生生世世,都只会是你!什么和亲公主,什么侧妃妾室,你想都别想,朕绝不会让任何人踏足你我之间!你若因这等无稽之谈、荒唐之事心中存了哪怕一丝一毫的不适,那便是信不过朕,也是在拿刀剜朕的心!”
他这番近乎蛮横、却又滚烫灼人的宣言,如同最炽热的阳光,瞬间驱散了李晩妤心底最后那一丝因外界风雨而泛起的微小阴霾,取而代之的是汹涌澎湃的暖流与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踏实与安全感。
她展颜一笑,霎时如千万树梨花骤然绽放,光华夺目,主动伸出双臂环住他精壮的腰身,将滚烫的脸颊紧紧贴在他犹带着朝露寒气的龙纹锦袍胸前,声音闷闷地传来,却充满了信赖:“夫君浑说,妾身何曾疑过你?从未有过。只是……方才听到旁人那般轻易地,将女子当做物件似的送来送去,心中不免有些……物伤其类,替那公主感到些许悲哀罢了。”
刘谨闻言,心中那片因朝堂纷扰而升起的暴戾瞬间被她的柔软抚平,微软一片。
他一手抚着她柔顺的长发,一手在她背上轻轻拍抚,如同安抚最珍贵的宝贝,低沉的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有朕在,无人能将你当做物件,从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你是朕的命,是这天下最尊贵、最不可侵犯的女子。”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属于帝王的、决定他人生死的冷意与漠然,“至于那鞑靼公主,朕已命人好生看顾安置,绝不会让她扰了你。过几日,朕便会从宗室子弟中择一稳重可靠的青年才俊,为她赐婚,全了鞑靼的体面,也绝了所有人的念想。”
玉阶生微澜,旋即风平浪静。一场可能掀起后宫风波、甚至影响前朝政局的和亲事件,尚未真正兴起,便被刘谨以最强硬、最果决的态度,毫不留情地扼杀于萌芽之中。
他再次用行动向所有人证明,他的逆鳞何在,他的底线何在——那便是坤宁宫里的那位皇后。
而这番雷霆手段,非但未损其帝王威仪,反因其对皇后始终如一、不容置喙的深情与极致维护,更添了几分令人心折的、独特的魅力与气度。
深宫岁月长,外界的波澜与诱惑或许永不会止息,但坤宁宫内的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深入骨髓的温情,却因这小小的插曲,而愈发显得坚不可摧,熠熠生辉。
李晩妤知道,她的夫君,或许霸道专横,或许桀骜难驯,但在守护她、爱惜她这件事上,从不曾有过半分犹豫,倾其所有,不容置喙。
这,于她而言,便已胜过世间一切,足以让她安心陪伴他,走过这漫漫帝王生涯的每一程风雨,共享每一刻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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