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烛火摇曳,将刘谨挺拔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悠长而沉默。
他静坐在床畔的阴影里,深邃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刻刀,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榻上已然安睡的李晩妤。
那目光贪婪地描摹过她依旧缺乏血色的苍白脸颊,眼下那淡淡的、昭示着疲惫与亏损的青影,以及比孕育孩儿前消瘦伶仃了许多、线条愈发清晰脆弱的下颌。
那个小小婴孩的降生,为谨亲王府带来了表面的喧嚣、络绎不绝的庆贺与各方势力的瞩目,却唯独在他这个父亲的心头,刻下了一道深可见骨、至今仍在隐隐作痛的惊悸与后怕。
刘瑾:晚晚……你可知,那夜你流了多少血,喊得有多疼……本王心疼不已,宁愿不要这孩子,不要这血脉传承,也只要你安然无恙地在我身边。
他确实曾无比真切地期待过这个孩子的到来。
这是晚晚与他骨血相融的证明,是他们之间最深刻、最无法斩断的联结。
在边关苦寒之地,收到她家书中带着羞涩与惊喜描述胎动时,那种隔着千山万水传来的、奇妙的血脉悸动与即将为人父的骄傲,是做不了假的,甚至曾无数次温暖过他被杀戮与冰冷权谋占据的心。
他甚至在脑海中勾勒过,一个或许继承了她清澈眉眼和自己轮廓线条的小人儿,会是何等惹人怜爱的模样。
然而,所有那些朦胧而美好的期待与想象,都在那个风雨如晦、电闪雷鸣的夜晚,被彻底地、残忍地颠覆粉碎。
他亲眼目睹了她如何在那片刺目的血泊中无助地挣扎,如何被一阵烈过一阵的、仿佛能撕裂灵魂的剧痛折磨得形销骨立,气息奄奄。那一声声她极力压抑、却依旧从齿缝间溢出的、破碎的痛吟,如同世间最锋利的刀刃,一刀一刀,凌迟着他向来坚不可摧的神经。
他清晰地记得她最后时刻那涣散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眼神,记得她汗湿冰凉、如同溺水者般死死抓住他手臂的力度,几乎要掐入他的骨肉。
他甚至记得,当产婆带着紧张与鼓励喊出“看到头了”时,他心中涌起的并非即将得子的喜悦,而是更深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惧——他怕极了,怕那最后一下倾尽全力的挣扎,会如同折断一根细弱的芦苇般,就此带走他视若性命、珍爱入骨的她。
当那声响亮而稚嫩的啼哭终于划破令人窒息的沉寂,巨大的、本能的狂喜只在他胸腔中炸开了短短一瞬,随即便被更加汹涌澎湃的、排山倒海般的后怕彻底淹没。
他从产婆手中接过那个还带着血污、皱巴巴的小生命时,第一反应甚至不是去端详这孩子的眉眼,而是急切地、惶恐地将目光投向榻上那个气息微弱的女子,颤抖着伸出手指去探她的鼻息,直到确认她虽然虚弱至极,但眼神已然恢复了一丝清明的微光,他那颗悬在万丈悬崖边的心,才如同巨石般重重落回原处,砸起的却不是安稳,而是一片冰凉刺骨、至今未散的后怕涟漪。
守在殿外的侍卫曾隐约听到王爷在生产当夜那几乎不似人声的、带着绝望的低吼,以及事后长达数个时辰、死寂般的沉默。他们从未见过王爷如此失态,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自此,那个他曾寄予厚望的孩子,在他那绝对秩序、爱憎分明的心版上,便无可挽回地与“危险”、“极致的痛苦”、“差点夺走晩晩”这些冰冷的词汇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
这个孩子,是晩晩拼却了半条性命、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才换来的——这个认知,如同最深的烙印,带着灼热的痛感,刻入了他的脑海深处,无法磨灭。
所以,当乳母依照规矩将孩子抱来,他看到晩晩即使虚弱不堪,仍努力伸出手臂,有些费力地将那小小襁褓揽入怀中,因哺乳的动作而不可避免地牵扯到下身未愈的伤口,从而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眉心时,他心中涌起的不是寻常父亲的温情与满足,而是尖锐刺耳的警报与难以抑制的不悦。
这小东西每一次不加掩饰的哭闹,每一次理所当然的需求,在他眼中,都像是在无情地消耗着晚晚本就如风中残烛般的精力,延缓着她那本就缓慢得让他心焦的康复速度。
在他那由绝对意志构筑的内心世界里,李晩妤是唯一的核心,是不容有失、需用一切去守护的稀世珍宝。
任何可能威胁到她安宁、健康与舒适的存在,无论其身份为何,哪怕是流着他自己血脉的亲生骨肉,也会引发他本能般的排斥、防范与冰冷的审视。
他并非完全不爱这个孩子,只是,他对晚晩那份浓烈到近乎焚烧、偏执到不顾一切的爱,占据了全部的心神,以至于任何可能分走她注意力、让她感到丝毫疲惫或不适的因素,都会立刻点燃他强烈的保护欲,甚至演变成一种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晰察觉的迁怒与不悦。
某次孩子夜间啼哭,乳母怎么都哄不好,声音传到了内室。
刘谨立刻惊醒,第一反应是伸手捂住身旁李晩妤的耳朵,尽管她并未被吵醒。
他随即阴沉着脸披衣起身,走到偏房,对着惶恐的乳母冷声道:“若连让孩子安静都做不到,王府留你何用?”其骇人气势,吓得乳母几乎瘫软。
他当然重视这个嫡长子,这个谨亲王世子。他会给予他这世间最好的一切——最奢华的物质、最严密的护卫、未来最严格精英的教育与最广阔的权势前景,因为这是晚晚拼死生下的,是他刘谨血脉的延续。
但这份基于责任与血脉的重视,在其内心的序位上,永远、也必须排在晚晚的安危与感受之后。
孩子的健康快乐,绝不能以晚晚的丝毫损耗为代价。
这便是他心中那不可动摇、不容置喙的、唯一的爱之序位。
此刻,寝殿内烛火轻晃,他看着她沉睡中依旧难掩深深疲惫的容颜,缓缓伸出手,指腹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极致的轻柔,拂开她额前一缕被微汗濡湿的碎发。
那动作小心翼翼,充满了珍视,仿佛触碰的不是肌肤,而是极易碎裂、需用生命去呵护的琉璃。
然后,他的目光才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转向不远处那架精致摇车中同样熟睡的婴孩。
那眼神里,有审视,有评估,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因无法否认的血缘纽带而生的微妙归属感,但更多的,是一种清晰地划定界限的、带着戒备的疏离。
他会确保这个孩子平安长大,接受最好的教养,未来成为一个配得上他母亲之子、能承担起王府重任的人。
但在此刻,以及所有可见的未来里,他所有的柔情、专注、以及那深不见底的痴迷与爱恋,依然只会,也只会,毫无保留地倾注在榻上这个为他受尽苦楚、让他爱到骨血里的女子身上。
任何事,任何人,哪怕是他们共同的血脉,都不能改变这一点。
这,便是刘谨,偏执入骨、霸道专横,却也将一颗狠戾之心毫无保留、系于一人身上的,最真实、最赤裸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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