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节后,京城的暑气如同蒸笼,一日热过一日。
树梢的蝉鸣声嘶力竭,搅得人心愈发浮躁。刘谨虽将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了府中,如同最忠诚的守卫黏在李晩妤身边,但一些关乎军务和紧要朝政的事宜,仍需他这位谨亲王亲自出面处置。
这日午后,他必须前往京郊大营,巡视并犒赏端阳期间仍坚守岗位的将士。
临行前,他将她圈在怀里,下颌抵着她的发顶,千叮万嘱,声音低沉而严肃:“乖乖待在锦熙堂,哪儿也别去,本王很快回来。”
他甚至不放心地亲自检查了内室的窗棂门闩,又沉着脸将锦熙堂内外的护卫增加了一倍,明哨暗桩,将这座院落守得如同铁桶一般,连只陌生的飞鸟掠过都会引起警觉,这才勉强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不安,一步三回头地策马离去。
李晩妤如今身子已近七个月,腹部隆起如覆钵,行动坐卧都颇为吃力。刘谨走后,她依从他的嘱咐,只在院内花廊最阴凉处由小荷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散了会儿步,便觉气息短促,浑身疲乏,只得回到内室歇息。
她靠在铺了软垫的贵妃榻上,手中拿着一卷平日里能让她心静的诗词,此刻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不知为何,自刘谨的脚步声消失在院外起,她心头便隐隐萦绕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焦躁与不安,仿佛暴风雨前压抑的宁静,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约莫申时初(下午三点),王府外围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骚动!那声音起初模糊,随即迅速变得清晰,隐约夹杂着兵刃猛烈撞击的刺耳锐响、短促而凶狠的呼喝声、以及沉重的奔跑脚步声!即便隔着数重庭院楼阁,那混乱而充满杀伐之气的声音,依旧穿透了锦熙堂刻意营造的静谧,如同冰锥般刺入室内每个人的耳膜。
“外面……外面怎么了?” 李晩妤猛地从榻上坐直身体,心脏骤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无法呼吸,手中的书卷“啪”地一声滑落在毯子上。
小荷也吓得脸色煞白,手足无措,强自镇定道:“王妃别慌,奴婢、奴婢这就去打听看看!” 她刚提着裙子跑到门口,就被门外如铁塔般伫立的侍卫面无表情地拦住了去路,声音冰冷而不容置疑:“王妃恕罪!府外有不明贼人冲击,情况未明。王爷有严令,请您务必留在室内,紧闭门窗,绝不可踏出房门半步!属下等誓死护卫王妃安全!”
就在这时,那令人心惊胆战的喧哗与打斗声竟以极快的速度向锦熙堂逼近!仿佛就在院墙之外,甚至院门之处,爆发了更为激烈的冲突!刀剑砍杀入肉的闷响、濒死的惨嚎、身体重重倒地的声音清晰可闻,空气中似乎都隐隐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顺着窗缝丝丝缕缕地渗了进来。
李晩妤自幼养在深闺,何曾亲身经历过这等刀光剑影、生死搏杀的阵仗?当下吓得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去,苍白如雪。
她下意识地用双臂紧紧护住高高隆起的肚子,强烈的、冰冷的恐惧如同潮水般灭顶而来,几乎要将她吞噬。
腹中的孩儿似乎也敏锐地感受到了母亲极度的恐慌与外界可怕的杀伐之气,开始剧烈地、不安地躁动起来,一下又一下猛烈地踢蹬,带来一阵阵紧缩的、下坠般的绞痛。
“孩子……我的孩子……好痛……” 她捂住痉挛般抽痛的腹部,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和绝望,整个人蜷缩起来,如同风雨中飘零的落叶。
就在这极度混乱与恐慌之际,锦熙堂紧闭的殿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一道玄色身影如同裹挟着地狱烈焰的疾风般卷入室内,带来一身尚未散尽的、凛冽刺骨的杀气与浓重的血腥味——正是去而复返的刘谨!
他束发的金冠有些歪斜,几缕墨发垂落额前,更添几分狂狷,身上那件玄色绣金蟒的锦袍袖口被利刃划开一道长口子,溅上了数点已然发暗的血迹,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如同被激怒的洪荒猛兽,充满了噬人的凌厉与骇人的猩红,仿佛刚从尸山血海中踏出。
但他冲进来的第一瞬间,那如同实质的、充满杀意的目光便如闪电般扫过整个室内,精准无比地瞬间锁定了软榻上蜷缩成一团、面色惨白、痛苦呻吟的李晩妤。
“晩晩!” 他发出一声近乎嘶吼的呼唤,一个箭步冲到榻前,几乎是单膝跪倒在她面前,那双刚刚可能沾染了人命、冰冷且沾着污血的手急切地伸出,想要碰触她,却在即将触及她肌肤的刹那,因怕自己满身的戾气与血腥惊扰了她、或是弄疼了她而硬生生僵停在半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慌、未消的震怒以及一路疾驰而归的喘息而沙哑扭曲得变了调,“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告诉本王!” 那眼神里的恐慌,比他面对千军万马时更甚。
“夫君……我……我肚子……好痛……孩子……” 李晩妤看到他如同天神般降临的身影,强撑的坚强瞬间土崩瓦解,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滚落,冰凉的手指死死抓住他被划破的衣袖,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刘谨的心在听到“孩子”和看到她痛苦神情的瞬间,如同被巨石狠狠砸中,直直沉入无底冰渊,眼中翻涌起足以毁天灭地的狂暴风暴。
他猛地转过头,对着外面用尽全身力气厉声咆哮,那声音如同受伤濒死的雄狮发出的最后怒吼,充满了绝望与疯狂,震得梁柱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太医!快传太医!!!把全城最好的大夫都给本王抓来!!!快!!!”
吼完,他不再有丝毫犹豫,动作极其轻柔却又迅捷无比地将李晩妤打横抱起,仿佛捧着这世间最脆弱易碎的绝世珍宝,每一步都走得又稳又急,快步走向内室那张拔步床。
他一边疾走,一边不停地在她耳边低语,声音是从未有过的紧绷与温柔交织:“别怕,看着我,没事了,我回来了,是我不好……我在这里,谁都别想再碰你们一根头发……闭上眼睛,别想,什么都别想……” 那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试图为她筑起一道安全的壁垒。
太医几乎是魂飞魄散地被两名侍卫一左一右“架”着飞跑而来的。
诊脉的时候,刘谨就如同最危险的守护兽,紧贴在床边站立,浑身肌肉紧绷如铁,那双向来深邃难测的眼眸此刻死死盯着太医搭在李晩妤腕间的手指和脸上的每一丝细微表情,那几乎凝成实质的骇人气势,压迫得年迈的老太医额上冷汗如雨,搭脉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王、王爷……” 太医战战兢兢,几乎要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地回话,“王妃娘娘……乃是受了极大惊吓,心神震荡,以致……以致胎气剧烈波动,脉象浮紧滑利,有、有早产之兆啊……万幸,万幸此刻并未见红,胎儿心脉尚存……眼下需立刻用重剂安胎药稳住胎元,并且……并且娘娘必须绝对静卧,心神不能再受任何一丝一毫的刺激了!否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早产之兆”四个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刘谨心头。
他的拳头骤然捏紧,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手背上青筋暴起,眼底那片猩红几乎要滴出血来。
滔天的杀意与后怕如同岩浆在他胸中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但他看着床上李晩妤苍白脆弱、冷汗涔涔的脸庞,强行将那股毁灭一切的冲动压了下去,从紧咬的牙关里,一字一句地挤出命令,声音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冰:“用药!用最好的药!不计任何代价!本王只要她和孩子平安!若她或世子有半分差池,本王与太医院……绝不善罢甘休……!!”
太医连滚爬爬地磕头,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退下去开方煎药。
内室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李晩妤极力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以及刘谨沉重得如同风箱般的呼吸声。
他挥退了所有下人,独自坐在床沿,将李晩妤那只依旧冰凉的小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温热却微颤的掌心中,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
他凝视着她苍白虚弱、泪痕未干的脸庞,看着她因疼痛和恐惧依旧紧蹙的秀眉,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将他灵魂撕裂的后怕与暴怒,如同毒藤般缠绕住他的心脏。
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肚子,将自己的额头轻轻抵在她微凉的额头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眼底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与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决绝,声音低沉而危险,如同宣誓:“是我疏忽了……竟让这些不知死活的蝼蚁,钻了空子,惊扰了你……晚晚,你信我,”
他收紧手臂,将她更紧地拥住,却又小心地避开她的腹部,“从今日起,除非我死,否则再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视线半步。所有胆敢觊觎你、惊扰你、伤害你的人,无论他是谁,藏在何处,我必将他……连根拔起,挫骨扬灰。”
这次突如其来的、目标明确的暗杀,显然是冲着他刘谨来的。
对方极其狡猾地选择了他离府、王府防卫力量相对分散的时刻动手,并且意图如此明显地直冲锦熙堂,其用心之险恶,已然触及了他绝对不容触碰的逆鳞——他的夫人和他尚未出世的孩子!这已不仅仅是朝堂上常见的政敌倾轧,而是对他底线的疯狂挑衅!
待到安抚李晩妤服下煎好的安胎药,看着她因药力作用和极度疲惫而终于昏睡过去,呼吸渐渐平稳,刘谨才轻轻放下厚重的床帏,细致地掖好被角,仿佛完成一项极其重要的仪式。
当他转身走向外间时,脸上那仅存的、面对李晩妤时才有的温柔与脆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冰封千里、足以冻裂灵魂的酷寒和浓烈到化为实质的凛冽杀机。
“查!” 他只对一个如同影子般无声无息出现在角落阴影中的心腹暗卫,吐出了一个字。那一个字里,蕴含了无尽的腥风血雨。
暗卫单膝跪地,声音毫无起伏:“是。现场留了两个活口,但皆是豢养的死士,齿间藏毒,服毒自尽前,只勉强吐露四字:‘宫中……旧怨……’”
宫中旧怨?
刘谨眼中寒光乍现,如同雪原上反射的冰冷日光。
他自然再清楚不过,自己圣眷过隆,军功赫赫,早已是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母妃早逝背后那模糊的阴影,父皇对贵妃一脉毫无底线的偏宠,自己这皇后养子身份的尴尬与微妙……这重重宫闱深处,盘根错节、积年已久的恩怨纠葛,如同隐藏在华丽锦缎下的脓疮,终究还是溃烂蔓延,毒汁溅射,险些就要了他视若性命、珍爱入骨的妻儿的命!
他缓缓抬眸,望向那重重宫墙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嗜血而残酷的弧度,那笑容里,再无半分往日或许还存在的容忍与克制。
原本,他只想守着他的晚晚,护着她平安诞下孩儿,在这王府深处过他们与世无争的安稳日子。
但既然有人如此不知死活,将恶毒的手伸向了他最珍视的、不容任何人亵渎的净土,那就别怪他,撕毁所有伪装的平静,将这京城看似稳固的天,也捅个粉碎!安宁的日子,从今日起,便彻底结束了。
一场更凶险、更隐秘、更残酷的风暴,即将以谨亲王府为中心,悍然掀起。而这一次,他将不再只是被动防守,而是要化身最凌厉的进攻者,将所有潜在的危险,连根铲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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