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已入盛夏,烈日灼灼,暑气蒸腾,连街边的柳条都恹恹地垂着。
然而,谨亲王府内却因处处绿树成荫、亭台楼阁布局精妙,引活水潺潺穿府而过,显得比外间清凉幽静许多。
李晩妤的孕肚已明显隆起,宽松的夏裳也难掩其形,这使她原本就纤细的身姿更显柔弱,仿佛不堪重负。
但她的气色却比前些时日好了不少,脸颊丰润了些许,透着健康的红晕,眉眼间沉淀着一种即将为人母的、温润而宁静的光泽,如同上好的羊脂玉,由内而外地散发着柔和光辉。
刘谨遣人快马加鞭、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各色蜜饯果脯,尤其是那筐用冰鉴仔细镇着、粒大饱满、色泽黄澄澄犹如金珠的鲜杏,果然在最短的时间内送到了她的面前。
李晩妤拈起一颗,小心地咬了一口,那酸涩中带着清甜、恰到好处地刺激着味蕾的滋味,竟意外地无比合她此刻的胃口,连带着几日来有些恹恹的食欲也增进了不少。
她小口小口地品尝着,心中那点因他上次家书中强行纠正称呼而起的小小忐忑与不安,彻底被这细致入微、近乎奢靡的关怀与重视所抚平。
他虽霸道专横,言语间常带命令,却将她随口提及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喜好,都牢牢地放在了心上,并以一种不容拒绝的方式,给予极致回应。
这日午后,窗扉半开,微风送入荷塘的淡淡清香。她正坐在临窗的软榻上,身后垫着柔软的引枕,一边轻轻摇着素绢团扇驱散细微的燥热,一边垂眸专注地缝制着一件更宽松舒适的寝衣——
原是给自己准备的,因着身子日渐丰腴,从前的旧衣穿着有些紧了。阳光透过窗棂,在她低垂的脖颈和微隆的腹部投下柔和的光影,静谧美好。
贴身丫鬟步履轻快地进来,脸上带着压不住的兴奋与喜色,声音都拔高了几分:“王妃!王爷又有家书来了!送信的军士说,边关传来天大捷报,敌军主力已全军覆没,王庭递了降表,王爷不日便可启程凯旋回朝!”
李晚妤捻着细针的手猛地一顿,那银亮的针尖险些刺到指尖。
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如同擂鼓般狂跳起来,撞得胸口微微发疼。凯旋……归期已定?他……真的要回来了?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接过那封似乎还带着边关凛冽风尘与急促气息的信函,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连呼吸都屏住了几分。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信纸,刘谨那熟悉无比、力透纸背的字迹跃然眼前,一如既往的刚劲凌厉,仿佛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但信的内容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简练,简练到近乎苛刻,只有寥寥数语:
“夫人:
战事已毕,降表已受。三日后拔营返京。
府中一切,安心待我。
谨。”
没有多余的问候寒暄,没有提及她腹中的孩儿近况如何,甚至没有再次提到出征前那“亲手簪花”的约定,只有最直接、最不容置疑的通知和命令。
然而,李晩妤却从这极致的简练与那落款单独一个“谨”字所透出的斩钉截铁中,清晰地读出了他归心似箭、几乎焚心的急切。他怕是连多写几个字都觉得是浪费时辰,只恨不得立刻抛下一切,插翅飞回京城,飞回这座有她的王府。
一股巨大的、复杂难言的情绪瞬间将她包裹,其中混杂着即将相见的紧张、长久等待后终于盼到结果的期待、面对他强势回归的羞涩,乃至一丝无所适从的慌乱。他就要回来了。
那个以雷霆万钧之势强势闯入她原本平静生命,以不容拒绝的姿态娶了她,在她刚刚开始习惯他不在身边的寂寥与相对自由时,又骤然宣告归来的男人,就要再次回到她身边,重新用他那密不透风的关注与掌控,将她牢牢笼罩。
她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抚上自己隆起的小腹,那里有他们分别这数月来,悄然生长、无法忽视的证据。
他见到她这般因孕育而改变的模样,会是何种神情?是会觉得陌生,还是会如他信中曾言那般,觉得这一切,胜却他麾下千军万马所取得的任何捷报?
“王妃,王爷就要回来了,这真是天大的喜事!奴婢这就去吩咐下去,把锦熙堂里里外外再彻底清扫布置一番,定要让王爷回来瞧着舒心!”丫鬟在一旁欢喜得几乎要手舞足蹈,已经开始兴奋地盘算着要如何收拾布置男主人的居所,迎接他的凯旋。
李晩妤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却再次贪婪地落在那短短的、几乎能灼伤她视线的几行字上。
“安心待我”……这四个字,仿佛带着他特有的、滚烫的温度与不容置疑的力量,奇异地穿透了距离,缓缓注入她心中,安抚了那些纷乱杂沓的思绪。无论未来他将以何种更强烈的姿态介入她的生活,他总是要她“安心”,总是会回到她身边的。
这认知,让她漂泊许久的心,终于找到了坚实的依靠。
她将信纸依着原来的折痕,无比仔细地折好,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然后郑重地放入枕畔那个专门存放他所有家书的紫檀木盒里
。盒中已积累了厚厚一叠信笺,密密麻麻的字迹,记录着他们分离这些时日的点点滴滴,承载着他的命令、他的不悦、他的关怀,以及她悄然变化的回应。
“吩咐下去,王爷凯旋在即,府中上下需更加谨慎当差,各处务必整洁有序,迎接事宜……皆按最高规制准备,不得有丝毫延误和差错。”她轻声吩咐着,声音虽依旧柔软,却隐隐透出了一丝属于王府女主人应有的镇定与威仪。
“是,王妃!奴婢这就去传话!”丫鬟敛衽行礼,快步退了出去。
室内重新恢复安静,只余窗外更加聒噪的蝉鸣。李晩妤重新拿起那件未完工的寝衣,指尖拂过柔软的布料,针脚细密地继续缝制起来。
那蝉鸣声此刻听来,却再也扰不乱她渐渐沉淀下来的心湖。她抬眸,望向窗外庭院中那些在盛夏阳光下盛放到极致、已有几分慵懒颓势的芍药,心中默默计算着他拔营、行军、抵达的日程。
花期将尽,但还好,他归期已定。她只需,如同他命令的那般,安心等待。等待他的归来,等待命运重新交织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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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远在边关的刘谨,正以雷霆万钧之势,高效到近乎残酷地处理着所有战后事宜。交接防务、整编军队、清点战利品、安排受降仪式、撰写战报奏章……所有繁琐复杂的事情,都被他条理清晰、雷厉风行地推进着,速度比预定的最快计划还要再快上几分。
麾下将领和文官们都能清晰地感受到,王爷身上那股几乎快要压抑不住的、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归意,那是一种混合着极度不耐烦与某种深沉渴望的焦躁,使得无人敢有丝毫懈怠,个个噤若寒蝉,拼尽全力完成指令,生怕成为那最后一个拖延王爷归程的倒霉鬼。
中军大帐内,烛火通明,映照着刘谨俊美却冷硬如雕塑的侧脸。他最后一次审视着铺在案上的精细行军路线图,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指尖,最终重重地点在地图上“京城”的位置,久久未动。
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思念与一种近乎猛兽守护领地般的强烈占有欲。
晚晚……本王的夫人。分别这些时日,你是胖了还是瘦了?那杏子可还合口味?腹中的孩儿,是否又长大了许多?有没有……哪怕一丝一毫,想起本王?
想到她可能因孕吐而蹙眉的模样,想到她抚着肚子温柔浅笑的模样,想到她收到他命令般家书时那怯怯又不得不顺从的模样……每一种想象,都如同最烈的酒,灼烧着他的理智。
强烈的思念与独占欲如同野火般在他胸中疯狂燃烧,几乎要冲破束缚。
那些京城里的蝇营狗苟,可有趁本王不在,扰她清静?王府中的仆役,可有不长眼敢怠慢于她?还有岳家……探望太过频繁终究不好,她需要静养,需要只想着本王一人!
他甚至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象,她身边是否出现了任何可能分散她注意力的人或事,无论是血缘亲人还是府中仆役,都让他心底泛起隐秘的不悦与醋意。
他的夫人,合该眼里心里都只有他一人,即便是他们未出世的孩子,也只能是加深他们之间联结的纽带,而不能是分享她关注的“对手”。
“吩咐下去,明日寅时正刻,准时拔营,轻装简从,昼夜兼程,以最快速度返京。”他猛地收回手,负于身后,转身对着帐内等候命令的副将们沉声下令,声音里带着金石撞击般的冷硬和不容置疑的决断,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王爷,是否……是否太过急促?连日征战,将士们皆已疲惫,是否休整一日再……”一位资历较老的副将硬着头皮,迟疑地开口劝谏。
刘谨倏然抬眼,眸光锐利如淬了冰的刀锋,直直射向那副将,周身瞬间散发出的凛冽气压让整个大帐的温度都仿佛骤降了几分:“本王归心似箭,谁敢延误?”
只此一句,冰冷彻骨,带着毋庸置疑的威严和隐隐的威胁,便彻底堵住了所有还想劝谏的言论。
帐内众人皆垂首屏息,心中雪亮:王爷的“归心似箭”,那箭镞所指的靶心,从来都只有一个——千里之外,京城谨亲王府中,那位被他视若禁脔、如珠如宝般深藏呵护着的王妃娘娘。
任何阻碍他归程的人或事,都将承受他滔天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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