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承基像是一头困兽般倏地站起,一脚踢翻了身前的案几。
哗啦!
案几上的酒水与菜肴散落,一地狼藉。
就这,林承基愤怒依旧,他抄起一旁的灯盏,狠狠地砸在裴显之面前的地上,发出咣啷一声大响。
做完这一切之后,林承基呼哧呼哧的喘着蹙起,本以因酒色而衰退的面上,此时已现扭曲之色。
裴显之跪坐在下方,那灯盏因为冲击力碰到了他的腿上,让他身子微微一震,但他并未有其他动作。
“滚!都给朕滚!”
看着侍候在旁战战兢兢地内侍与宫女,林承基大吼道。
内侍宫女闻言赶忙退下,一个个惊恐不已。
大殿之内此时就剩下林承基这位帝王,还有裴显之这位新任右相,气氛沉重。
裴显之默默地将灯盏扶起,放至一旁,再次叩首,待直起身子后才开口:“请陛下息怒。”
“呵呵呵。”
林承基却是笑了。
笑声初时低沉,继而变得悲凉,但那悲凉的底色,依旧是触及逆鳞后的滔天愤怒。
“息怒?你让朕如何息怒?!”
他猛地收住笑声,死死盯着裴显之,眼中布满血丝。
“那个不孝女让你来,就是为了逼朕,是不是?”
林承基又问了一遍,但紧接着像是已有了答案般,再度开口。
“好,好啊!册立一位公主为储……古往今来,何曾有过此等荒谬绝伦之事!你们……你们这是想让天下人如何看待朕?想让朕在史书上,做一个遗臭万年的昏君吗?”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帝王尊严被彻底践踏后的绝望与狂怒。
裴显之面色不变,只是微微抬首,语气依旧平稳。
“陛下,过往确未曾有过此等先例。然,公主殿下之能力,之威望,之魄力,远超常人,乃天下间绝无仅有之辈。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如今大景内忧外患,非雄主不能挽狂澜于既倒。臣以为,殿下便是此人。”
“雄主?哈哈哈,笑话,笑话啊。”
林承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一个女子……”
“陛下!”
裴显之打断了他,声音提高了一丝,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能力不分男女!殿下于危难之际挺身而出,退草原,稳朝局,整军务,压世家……桩桩件件,岂是寻常男子可比?陛下何不开此万世之先河?待到公主殿下重整河山,涤荡污浊,开创前所未有之盛世之后,陛下您,作为慧眼识珠,力排众议之父君,也必将被史书浓墨重彩地记上一笔,为后世所称颂啊!”
他试图用未来的功业和名声来说服林承基。
历代帝王,除开少部分天生,基本上就没谁不在乎身后名的,林承基亦是如此。
然而,这话听在林承基耳中,却如同火上浇油。
毕竟现在被囚禁在景元殿的是他,且囚禁他的并非是造反的皇子,反而是一位公主,一位他往日不怎么关注的公主。
这种差别,让他无比恼怒。
毕竟这种事情瞒不住,林承基甚至已经想到了等自己死后,史书上会如何记载他这位皇帝了——
《景实录·玄宗本纪》载:康靖十七年冬十一月丁未,变起玄武门。
朔宁公主曌率心腹甲士,伏于门内,袭杀三兄岳。事毕,径入内苑,囚帝于景元殿。
殿门深锁,帝困于方寸。
有曌之近臣入谒,从容进言:“请立公主为皇储。”
帝怒目斥之。臣复言:“陛下何不开此先例,以期盛世。”
帝闻之,色愠而神沮,终默然。
遂亲书诏命,册曌为储,继统大宝。
帝独坐空庭,仰观星汉,顾谓守宫老宦:“朕死,史官当如何书?”
史臣曰:父女相残,莫甚于此。天家无亲,徒令后世扼腕。
以上,乃短短瞬间林承基心中所想,光是一想到后世史笔如刀,他便忍不住一个寒颤。
顺带一提,到现在为止,林承基一直认为三子之死,是不孝女林曌主动伏杀。
故而才会这般愤怒与绝望。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林承基斩钉截铁地吼道,脸上因愤怒而涨红,“除非朕死!她林曌敢行弑兄囚父之举,为何不敢将朕一并杀了?没了朕这个碍眼的父皇,她岂不是更合心意?更名正言顺?来啊!让她来啊!”
他已是口不择言,说出了最为诛心的话。
裴显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神色依旧冷静,他沉声道:“陛下慎言!陛下于殿下,乃血脉相连之亲父女,还请陛下顾念天家亲情。殿下绝非那般不孝之辈,囚禁陛下亦是情非得已,只为稳定大局。”
“情非得已?哈哈哈哈!”
林承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嘲讽。
“她都将朕囚禁于此,夺朕权柄,视朕如无物了!难道朕还要赞她一声孝顺?裴显之,你这话,当真是可笑至极!”
裴显之这时抬起了头,目光平静地直视着状若疯狂的林承基,缓缓问道:“陛下难道……就从未想过,公主殿下为何要这般做吗?”
此言一出,林承基面颊猛地一抽,狂笑戛然而止。
他眼神闪烁,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想到了什么,但那念头仿佛带着刺,让他不愿、也不敢去深想,最终化为一片阴沉的沉默。
裴显之却没有停下,他替林承基说出了那不愿面对的事实,语气依旧平稳,却字字如刀,戳向帝王心中最不愿触及的角落。
“陛下临政十数载,外有草原部落频频南侵,劫掠边民,耗费国帑无数;内有世家大族盘踞地方,兼并土地,隐匿人口,使朝廷政令不出长安;吏治腐败,贪墨横行;军务混乱,兵无战心,将无斗志……国力日渐衰退,民生多艰。”
他顿了顿,看着林承基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继续将话说完。
“秋七月辛酉,草原叩关,长安城破,陛下西狩……若非公主殿下于危难之际力挽狂澜,整肃残军,驱逐外虏,稳定人心……陛下,您觉得,这大景江山,还能坚持多久?是否早已……改姓易帜?”
“住口!住口!!!”
林承基猛地爆发,面色扭曲狰狞,指着裴显之的手指剧烈颤抖。
“你放肆!裴显之!你竟敢……竟敢如此指责于朕?谁给你的胆子?”
这诛心的直言,本不该由裴显之这样的臣子说出,尤其还是当面点评帝王功过,且带着毫不掩饰的斥责意味。
这无疑是在林承基血淋淋的伤口上,又狠狠撒了一把盐。
若是论罪,裴显之罪当叛逆。
裴显之依言闭口,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因极度愤怒而胸膛剧烈起伏的林承基。
林承基喘着粗气,恼怒与一种被揭穿老底的无地自容交织在一起,让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只能死死瞪着裴显之。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林承基粗重的喘息声回荡。
半晌,裴显之才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了几分:“陛下,公主殿下非是不孝。而是她身为公主,陛下以往本就不甚重视,待其展现能力之后,陛下又不愿,亦或是不敢承认……如此不愿面对现实,讳疾忌医,绝非明君之为。”
这话更是直指林承基内心的怯懦与偏狭。
“好!好!好!”
林承基连道三声好,脸色已气得如同猪肝,他指着裴显之,怒极反笑,“真是什么样的主君,就有什么样的臣子!你裴显之,不愧是她林曌一手提拔起来的好臣子!真是……真是依她,事事都依她!”
他像是终于耗尽了所有力气,又像是被一种巨大的绝望和破罐破摔的情绪攫住,猛地转向殿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来人!拿笔墨来!!”
候在殿外的内侍战战兢兢地捧着笔墨进来,放在刚刚被扶起的案几上,又迅速退下。
林承基一把抓过毛笔,蘸饱了墨,几乎是扑到案前,在那明黄的案衣上,唰唰唰地奋笔疾书。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癫狂的力道,笔尖似要戳破案衣一般。
片刻之后,他扔下笔,抓起那份墨迹未干的诏书,看也不看,一把甩到裴显之面前。
“拿去!拿给你那贤能的主君!”
林承基的声音带着一种透支后的虚脱和刻骨的冰冷,“朕就在这景元殿里看着,看着她林曌,到底有多贤能。看她能将这大景江山,带到何种盛世,呵呵呵……”
他死死盯着裴显之,一字一顿道:“现在,给朕滚!”
裴显之看着落在身前的诏书,上面赫然是册立监国公主林曌为储君的正式文书。
他面色肃然,第三次,也是最为郑重地,俯身叩首。
“臣,裴显之,领旨谢恩。”
他小心翼翼地拾起那份诏书,妥善收好,这才起身,躬身行礼。
“臣告退。愿陛下……保重龙体。”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一步步退出了景元殿。
就在他身影消失在殿门外的那一刻,殿内,骤然爆发出林承基近乎癫狂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充满了凄凉。
“朕等着!朕就在这儿等着!等那不孝女来见朕!等她将这祖宗传下来的江山社稷,全都败掉!全都败光!!哈哈哈……等着!!朕等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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