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绝对的死寂，如同亿万年来从未被打破。殿堂中，只有归墟晶体球内部星空生灭的微弱“嗡嗡”声，以及那柄插在地上的黑色魔剑，偶尔发出一两声不甘的、仿佛梦呓般的低沉剑鸣。
沈渔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全身撕裂般的疼痛。七窍流出的血已经干涸，结成暗红的痂。体内经脉如同被野火燎过的荒原，寂灭真元点滴不存，枯竭到了极点。神魂更是虚弱不堪，仿佛随时会消散，外道烙印虽然被强行剥离、嫁接到了魔剑上，但那种被“掏空”和“污染”过的痕迹依旧存在，灵台蒙尘，思绪迟缓。
他艰难地抬起眼皮，目光扫过殿堂。
血肉道傀庞大的身躯瘫倒在不远处，覆盖的暗红色肉膜已经彻底失去了活性，开始迅速干瘪、风化，露出下面一具近乎玉化、却又布满了诡异黑色纹路的骸骨。这才是那位上古元婴修士真正的遗骸，只是早已被外道之力侵蚀得面目全非。
那柄吸收了外道烙印的黑色魔剑，斜插在骸骨前方，剑身上暗红色的裂纹光芒已然内敛，但那股令人心悸的不祥与暴戾并未消失，只是仿佛陷入了某种“消化”或“沉寂”状态，剑鸣声也渐渐低不可闻。
那块更大的暗金色碎片，静静躺在魔剑旁边，光泽比之前稍显黯淡。
破碎的青铜古镜碎片散落一地，镜框也扭曲变形，灵性尽失。
殿堂中央的归墟晶体球，表面的裂痕触目惊心，内部能量流动紊乱，散发出的归墟本源气息虽然依旧精纯，却带着一种不稳定的躁动。地面上的巨型法阵纹路光芒明灭不定，仿佛随时可能彻底崩溃。
传送阵所在的位置，只剩下一片焦黑的痕迹和几块碎裂的阵基灵石，空间波动早已平息。
“呵……”沈渔扯动嘴角，想笑，却只发出了一声气音。
成功了？也算吧。至少还活着，至少暂时摆脱了外道烙印的直接侵蚀，也解决了那个恐怖的血肉道傀。
但代价呢？同伴失散，传送阵被毁，孤身一人被困在这绝地之中。自身油尽灯枯，前路断绝。
更麻烦的是，他识海中虽然没有了那团主要的烙印，但神魂被侵蚀过的“痕迹”仍在，如同被污染过的水源，不清澈，不稳固。而且，那烙印是与魔剑、碎片强行嫁接的，并非彻底湮灭。万一那魔剑或碎片再次异动，或者有类似的存在靠近，这“痕迹”是否会成为新的隐患？甚至……被重新激活？
他不知道。
当务之急，是恢复一丝力量。否则，别说探索出路，就是此地环境缓慢的生机侵蚀，也能要了他的命。
他尝试从储物袋中取丹药，手指颤抖了几次才成功。归藏戒内的空间更稳定，但开启也需要一丝神识，他现在连这点都勉强。终于，几瓶丹药落在身边。
都是些固本培元、修复经脉、滋养神魂的基础丹药，苏婉儿留下的高阶丹药在之前逃亡和激战中已经消耗殆尽。沈渔勉强将丹药倒入口中，药力化开，如同涓涓细流渗入干涸的河床，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和生机。
他闭上眼，全力运转《镇渊清秽本愿经》。
心法甫一运转，异变突生！
此地浓郁精纯的归墟本源气息，仿佛找到了最佳的“容器”，以前所未有的亲和度，主动朝着沈渔汇聚而来！并非强行灌输，而是一种自然的吸引与融合。
沈渔残破的经脉如同久旱逢甘霖，贪婪地吸收着这些同源却更加高级的“寂灭”之力。不同于外界的驳杂灵气，此地的归墟之力纯净无比，几乎无需炼化，便能迅速转化为他自身的寂灭真元，并且品质更高，带着一种此地独有的、仿佛能消融万物的“终极”意蕴。
心渊底部，那簇几乎熄灭的暗金色火焰，在得到这股力量的滋养后，猛地重新燃烧起来，并且火焰的颜色开始向更加深邃的暗金色转变，火焰中心，甚至隐隐出现了一点极其微小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点”。
他的肉身，《寂元淬体术》第四层“玉髓”的境界，也在归墟之力的冲刷下，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骨骼上的玉质光泽内敛，转而向一种更加坚韧、仿佛能承载“寂灭”的灰黑色质地转化。血肉筋膜的强度与恢复速度，也在缓慢提升。
更让沈渔惊喜的是，他神魂上那些被外道侵蚀留下的“痕迹”，在这精纯归墟之力的洗涤下，竟然开始被缓慢地“冲刷”、“淡化”！虽然速度极慢，但确确实实在好转！归墟之力，仿佛对“外道”污染有着某种本质上的克制与净化作用！
“此地……对我而言，竟是难得的宝地！”沈渔心中震动。
他立刻收敛心神，全身心投入到修炼恢复之中。忘记时间，忘记处境，只专注于功法的运转，引导着源源不断的归墟之力，修复己身。
不知过了多久。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眸中神光湛然，虽然依旧带着一丝疲惫，但那股虚弱濒死的气息已然一扫而空。
内视己身，寂灭真元恢复了约莫三成，但质量比之前精纯了数倍不止，带着此地独特的“终极寂灭”特质。经脉伤势好了大半，肉身强度隐隐有突破《寂元淬体术》第四层瓶颈的迹象。神魂上的“痕迹”被洗去了近半，灵台清明了许多，虽然距离彻底纯净还有差距，但已无大碍。
短短时间的修炼，效果竟堪比外界数月苦功！而且根基更加扎实，对“寂灭”道韵的理解也更进一步。
“这‘墟核’之地，归墟本源汇聚，对修炼《镇渊清秽本愿经》之人，简直是量身定做的洞天福地。”沈渔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感受着体内新生的力量。
他看向那柄黑色魔剑和更大的碎片。它们依旧沉寂，但沈渔能感觉到，自己与它们之间，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联系。是之前外道烙印嫁接留下的“后遗症”？还是因为自己修炼的寂灭真元与它们力量同源而产生的感应？
他不敢贸然靠近。那魔剑太过邪异，吸收了外道烙印后，天知道会变成什么样。那块更大的碎片，也透着神秘。
他的目光转向那颗布满裂痕的归墟晶体球。这才是此地真正的核心，归墟之力的源泉。它虽然破损，但其中蕴含的力量层次极高，若能参悟一二，对自身大道裨益无穷。而且，它似乎也是维持此地空间相对稳定的关键。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具玉化骸骨和破碎的古镜上。一位上古元婴修士的遗骸，哪怕被侵蚀，也必有价值。那古镜虽碎，但材质特殊，或许能从中提炼出什么，或者找到关于“窥天镜”的更多线索。
沈渔首先走到晶体球旁，盘膝坐下，释放出一缕神识，小心翼翼地探向晶体球表面，试图感悟其中流转的归墟道韵。
神识刚一接触，一股浩瀚、古老、仿佛包含着宇宙生灭至理的宏大信息流便涌入脑海！并非具体的功法或记忆，而是一种纯粹的“意境”——万物从诞生到辉煌再到衰亡，最终归于虚无寂灭的完整轮回。在这轮回中，有一种力量超然其上，既是终结的执掌者，也是新生的可能起点。
沈渔的心渊剧烈震动，底部火焰熊熊燃烧，对《镇渊清秽本愿经》的理解以惊人的速度加深。许多以往晦涩难懂的经文，此刻豁然开朗。他甚至隐隐触摸到了凝聚“寂灭金丹”的一丝门槛！
当然，这只是意境感悟，距离真正突破还差得远，需要深厚的积累。
他不敢沉溺太久，收回神识，平复心绪。感悟虽好，但需循序渐进。
接着，他走到上古修士的玉化骸骨旁，恭敬地行了一礼。无论此人因何陨落于此，其生前修为与镇压外道的举动（从场景推断），都值得尊敬。
他在骸骨旁发现了几样东西：一个早已灵性尽失、化作凡铁的储物戒指；几块嵌在骸骨关节处、散发着微弱空间波动的奇异晶石（似乎是用于稳固空间或抵御侵蚀的）；以及一块压在骸骨身下、巴掌大小的暗灰色玉简。
沈渔小心地拾起玉简，神识探入。
玉简中残留的信息已经非常破碎，大多是无法辨认的古老文字和混乱的意念碎片。沈渔勉强拼凑出一些信息：
“……第七镇魔军……副统领……‘玄罡’……”
“……奉命……镇守‘归墟裂隙’……阻‘外道’……渗透……”
“……‘戮渊’魔剑……‘窥天’残镜……‘归墟令钥’碎片……皆……封印于此……以‘墟核’……镇之……”
“……然……‘窃道者’……现……勾结……外道……破坏封印……夺走部分……令钥……”
“……吾……力战……被‘孽血’侵蚀……自知……不久……”
“……留此……讯息……望后来者……警觉……”
“……‘窃道者’……目标……非仅……封印之物……更在……归墟……本身……”
“……小心……持有……‘令钥’碎片者……可能……已被……标记……”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
沈渔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玄罡”？第七镇魔军副统领！果然是上古那场大战的参与者！此地是“归墟裂隙”的封印节点之一，封印着三件关键物品：戮渊魔剑、窥天镜（碎片）、归墟令钥碎片（暗金碎片）！而破坏封印的，是一个被称为“窃道者”的存在，其勾结外道，夺走了部分令钥碎片，并且目标直指“归墟”本身！
自己手中的碎片，很可能就是被夺走的那部分之一？所以自己才被那血肉道傀（玄罡遗骸被侵蚀所化）称为“钥匙携带者”？而识海中外道烙印的“标记”，是否就是“窃道者”或“外道”留下的追踪印记？
“窃道者”……这个称呼，让他想起了幽渊师兄。师兄的目的，是否与此有关？
线索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扑朔迷离，指向一个跨越万古的巨大阴谋。
沈渔收起玉简，又检查了一下那几块空间晶石，发现其中蕴含着稳定的空间之力，是炼制储物法器或布置空间阵法的极品材料，小心收起。
最后，他看向那破碎的青铜古镜。镜框材质特殊，似铜非铜，似玉非玉，布满古老纹路。他尝试将碎片拼接，发现根本无法复原，灵性已失。但他从最大的一块镜面碎片背面，发现了一行极其微小的古篆铭文：
“……窥天……见命……逆运……反噬……慎用……”
果然是“窥天镜”的一部分！而且似乎有窥探天机、逆转命运之能，但会遭反噬。
沈渔将较大的镜框和几块关键碎片收起，或许日后有机会修复，或者从中参悟出什么。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将目光投向整个殿堂。
现在，该考虑如何离开了。
传送阵已毁，原路返回要再次面对“三相寂灭场”和外面无尽的“归墟残径”，以他现在的状态，仍是死路一条。
唯一的希望，或许就在这“墟核”本身。
沈渔走到归墟晶体球正下方，抬头仰望这颗布满裂痕的瑰丽球体。它是此地能量与空间的核心。如果……能稍微引导或者利用它紊乱的能量，是否能在稳定的空间屏障上，暂时撕开一道缝隙？
他想到自己新得的几块空间晶石，想到对归墟之力更深的理解，想到手中那枚较小的令钥碎片。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想法，逐渐成形。
他需要在彻底恢复，并且对归墟之力掌控更熟练后，尝试以自身为引，以碎片为匙，以空间晶石为锚，引导晶体球紊乱的能量，冲击此地的空间结构，制造一个短暂的不稳定通道！
风险极大，可能被空间乱流撕碎，也可能被狂暴的归墟之力吞噬。
但这是目前看来，唯一的希望。
沈渔盘膝坐下，取出丹药和灵石（此地灵气稀薄，灵石效果也差），开始新一轮的深度修炼与恢复。他要将状态调整到最佳，并进一步参悟归墟晶体球中的道韵。
时间，在这片被遗忘的寂灭之地，无声流淌。
而沈渔不知道的是，在他沉浸于修炼与感悟之时，那柄插在地上的“戮渊”魔剑，剑身一道细微的暗红裂纹，几不可察地……微微跳动了一下。
仿佛沉睡的凶兽，脉搏开始缓缓复苏。
（第一百零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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