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罗略作停顿：“匈奴已灭，四方之国若四月内未遣使朝贡，皆视作必伐之敌。”
“数万俘虏修竣关中六辅渠后，半数可调往楚地开凿灵渠，连通湘漓二江，为日后南征铺就粮道。”
群臣默然。
这位内史，掌国库之职，却处处主战。
若让他执掌军务，岂非天下皆燃烽火？
顿弱朗笑：“吾道不孤。”
淳于越厉声反对：“四处征伐，劳民伤财！张罗，你不如改名‘黩武’！”
张罗冷眼相视：“匈奴一战所获，足支撑新政。
方才称我圣人，转眼便骂黩武？”
淳于越语塞：“兵者凶器，岂能常胜？”
顿弱怒斥：“大胆！尔敢诅咒大秦？”
“老夫绝非此意！”
李斯沉声喝止：“朝堂喧哗，成何体统！”
嬴政拂袖起身：“廷议至此，散。”
“陛下！”
淳于越疾呼，却只望见 远去的背影。
内史府内，顿弱突然造访。戎狄使团将至，本是典客卿职责，不过涉及牛羊、战俘及奴隶处置，想着你更熟悉，也一同参与吧。顿了顿又补充道：楼烦与林胡两部的矛盾似乎愈发尖锐了。
河套平原的九原城已焕发新生。
留守的蒙恬时常亲自率领亲兵协助百姓开垦农田。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画卷在此展开，与中原无异。
不少曾游历此地的赵地侠客选择定居于此，唯有城外林立的衣冠冢，无声诉说着这片土地曾经的苦难。
这日，扫荡漠北匈奴残部、捣毁狼居胥山的李信与王离凯旋而归。
骑兵队列中，部分将士手捧陶罐——那是战殁同袍的骨灰。
李信目光愈发锐利，将门之后王离也褪去了往日的骄矜，漠北征途令他迅速成长。李将军！蒙恬带人相迎。蒙将军！二人郑重行礼复命。匈奴已尽数剿灭！
蒙恬朗声大笑，如此便可班师回朝了。
正欲邀二人入城时，蒙恬注意到队伍后方几个形似野人的身影。
见到秦军将领，这些人惊惧得浑身战栗，当即匍匐在地，将脸深深埋进土里。那些是？
王离轻嗤道：乌氏向导说乃丁零与呼揭人。
本想来捡匈奴 的便宜，虽骁勇却过于落后，被我军斩杀数千后便嚷嚷着要来朝贡。原来这些北方部族长期受匈奴欺压，需进贡牛羊女子，文明程度更在匈奴之下。
苦寒环境造就凶悍民风，但在秦军铁甲前无异以卵击石。经此一役已成惊弓之鸟。李信接话，想必张上卿会感兴趣。蒙恬闻言神色微妙。
乌氏一族的结局他是知道的，而这些化外之民...恐怕身心都将为大秦燃烧殆尽。一并带回吧。蒙恬不以为意，休整数日便启程班师。他挽着二人往城内走去。
李信展颜一笑，此战彻底重拾了他的将帅自信。
漠北虽势如破竹，但草原征途既需勇胆更要谋略。多亏张上卿的指南针，我军才未迷失方向。
张罗未曾向李信透露指南针的来历。
因此李信也不清楚，张罗如何能将庞大的指南车改造成这般精巧之物。
西方月氏听闻匈奴覆灭的消息。
月氏王震惊之余，很快恢复了平静。我大月氏岂是匈奴这等蛮族可比的？
月氏确有骄傲的理由。
他们已掌握筑城之术。
月氏王建有专属宫殿。
国内兼营游牧与农耕——
那耕作技艺，还是早年从秦人那里偷偷学来的。大王，不如遣使向秦国示好。
一位大臣忧心忡忡地提议。不必。月氏王面露不耐。强大的月氏无须向任何人低头。
我们与秦人并无深仇。
他们不来找麻烦就该谢天谢地了。
中原弹丸之地，不过统一了几个小国。
当年匈奴头曼都得讨好月氏。
灭个匈奴就想对付月氏？论疆土、战马、人口，他们哪样比得上？
大臣只得俯首：愿大王威仪，与祁连山永存！
月氏王这才满意地结束朝议。
殊不知，这份狂妄正为月氏埋下祸根。
......
而更近秦境的戎狄部落首领楼烦王图按，却匆忙赶到咸阳。
不仅带来了承诺的十万头羊。
更准备了与张罗交易的新筹码——
他暗中挑唆楼烦辖下部族袭击林胡领地。
一场小 后，楼烦如愿以偿。
特别的是，他们索要的并非牲畜，
而是五百名奴隶。
这也成为楼烦代表戎狄诸部朝贡的原因。
图按怀揣私心：
想验证奴隶是否能换来更多利益。
若张罗兑现承诺提供兵甲，
他就能进一步吞并林胡。
届时整合戎狄各部，坐拥十余万骑兵——
足以比肩月氏。
咸阳这边，由顿弱与张罗负责接待。
嬴政得知张罗的谋划后，
便对戎狄失了兴趣。
将死之人，不值得费心。
初入咸阳的图按大受震撼。
他生平未见过如此繁华的景象。
若非严令约束，部众几乎要动手劫掠。
即便如此，前来迎接的典客卿官员仍严厉呵责了楼烦王几句。楼烦图按，拜见两位上国重臣！
楼烦王带领十余护卫，入咸阳觐见。
若秦人真欲动手，断不会等到此刻。
不过此时他已不敢再称王号——上回被张罗整治得心有余悸。
进入秦地后，他才知晓天地何等辽阔，听闻秦土广袤无垠，据说延伸至天际尽头。
顿弱笑容可掬，宛如慈祥长者：楼烦王...
不敢当！小邦岂敢妄称王号。楼烦王慌忙摆手。
顿弱神色陡肃：礼制不可废，上下尊卑更不容轻慢。见图按瞬间噤若寒蝉，二人展开一番看似融洽的对谈。
随后张罗开口：听闻此番还带有商货？
正...正是。图按喉结滚动，另有战马百匹、耕牛千头及奴隶五百，您看...
张罗抚掌笑道：虽数量有限，念在初次交易，便给个特惠——全数以兵器结算。
当真？楼烦王眼放精光。
秦械精良远胜己方，有了利器，何愁不能劫掠更多？
自然作数。张罗话锋一转，不过后续还需常来常往。正值大秦全面更替青铜兵装，库存亟待消化。原定月供奴隶千名可兑青铜剑百口，今仅有五百之数。
加之牲畜...且慢，那些战马可都骟净了？
楼烦王肩头一颤：三...三十匹未骟，乃是取自林胡部。果断将责任推卸干净。罢了！张罗作痛心状，八十青铜剑加粟米二十斗。
若战马尽骟，本该予你百剑。
此番我大秦权当让利，下不为例。所谓陈粮，恰是商队未能销尽的囤积。叩谢上卿恩典！图按连连顿首。愿往后协力同心。张罗意味深长地笑着，若交易量足，戈矛之类也非不可考量。
必当竭力！楼烦王暗自盘算：集全族奴隶再兼并小部，下次或能携六千奴工来换。
届时武装秦械铁骑，先灭林胡，再劫四方！
待议定细节，顿弱遣人随往城外清点十万头羊，交由右丞相冯去疾处置。老夫还是惯于周旋敌国，这等市井谈判着实无趣。顿弱捶膝叹道，另有一事，东胡献礼万头羊...
区区此数？张罗嗤之以鼻，那便交由你处置了。
话说东胡那边...
“休还需静养些时日，仍在上谷郡，其余几人已随商队潜入东胡。”
“东胡部族分布、地形水脉须优先探查。”
“后续再谋划潜伏之事。”
“老夫新补了八门中‘死’与‘伤’二职，一人派往，另一人赴箕子 。”
顿弱捋须而笑，难掩自得。
这两人皆是他精挑细选的好手。与箕子 至今未向我大秦纳贡，倒是扶余、肃慎见东胡献礼，也遣使来朝。”
张罗轻笑，“他日大秦兴兵，倒省了罗织名目的工夫。”
不敬上国，便是现成的征伐大义——烽火燃处，疆土可拓！
顿弱颔首，眼下只待那两名新人传回密报。若无他事，下官先返内史府了。”
张罗起身告辞。
锐子院、居养院与平药铺的筹建尚需调配各郡县人口赋税数据，纵有冯去疾核算在先，国库支用终归要他亲自审定。
刚出典客署，一辆马车拦路而立。
驾者高声道：“奉蒙毅廷尉之命，急请张上卿入宫！”
张罗认得此人，登车时暗忖：蒙毅何事匆忙？不料车驾直抵章台宫，蒙毅已在殿内候着。参见陛下。”
“张卿且看。”
嬴政示意侍从呈上一卷竹简，“此乃蒙卿彻夜拟定的锐子、居养、平药三法重律。”
张罗展卷细阅，律令之严令人咋舌：贪墨逾五百钱即处斩、累犯虐老幼者税赋加征四成、劣迹斑斑者逐出居养院……末页赫然列着夷三族之刑。臣无异议，惟领养幼儿条款需增补细则。”
张罗合上竹简，“监管尤须严密，明有御史，暗需廷尉。”
嬴政目光微动——黑冰台或可协查锐子院。
蒙毅拱手道：“臣即刻修纂，待三公九卿共议后施行。”
“准。”
离了章台宫，张罗返衙伏案，朱笔如刀勾画筹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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