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通道仿佛没有尽头，蜿蜒曲折，不断向下延伸。内壁那生物与机械融合的材质触感温润，散发着稳定的淡蓝色荧光，勉强照亮前方几米的范围。空气流通不畅，带着一种陈旧的、类似精密仪器内部的气息，但并不令人窒息。唯一的声响是众人极力压抑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这近乎绝对的寂静中，被放大了无数倍，敲打着每个人的耳膜和神经。
陆炎走在最前，右眼瞳孔微微收缩，适应着昏暗的光线，左眼窝的混沌之种则保持着低限度的活跃，如同一个灵敏的雷达，感知着周围环境中能量流动的细微变化，尤其是那些可能代表“锈蚀”或“清道夫”存在的、冰冷而充满恶意的法则涟漪。同时，他也分出一丝心神，维系着与身后冯宝宝的连接——不是实质的，而是一种基于默契和长期并肩作战形成的、近乎直觉的感应，确保她能第一时间接收到自己的警示。
冯宝宝紧跟在他身后半步，大眼睛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明亮。她没有东张西望，而是微微侧着头，鼻翼偶尔轻轻翕动，如同在空气中捕捉着无形的“味道”。她的“无”之味觉权柄在此刻被收敛到极致，不再是大范围的感知，而是化为极其敏锐的“舌尖”，专注地“品尝”着前方通道中流动的、混杂的信息“气味”。
“炎哥，”她忽然用极轻的气音，带着一丝困惑，“前面拐弯的地方……有一股‘铁锈味’，但不是外面那种‘烂铁锈’，更像……嗯……像生锈的老式钟表里面，润滑油干掉了的那种味道，还掺了一点点……‘计算’的味道？好奇怪。”
陆炎心头一凛。生锈的老式钟表？计算？这描述让他立刻联想到了之前遭遇的“逻辑猎犬”，那种基于冰冷算法和逻辑运行的清道夫单位。但“润滑油干掉”又暗示着某种……不流畅、故障或者年代久远？
“艾丽西亚，”陆炎没有回头，同样以极低的声音询问，“前方拐角区域，在结构图上是什么？”
断后的艾丽西亚立刻回应，声音通过加密通讯器直接传入众人耳中：“结构显示是‘第37号能量中继节点’的废弃检修管道接口。该节点在三千四百标准年前的一次能量风暴中受损离线，理论上应该处于无能量状态，仅有基础物理结构维持。”
“但宝宝感知到了异常‘味道’，可能与逻辑猎犬或类似存在有关。”陆炎快速道，“鹿丸，能进行初步扫描吗？注意隐蔽。”
“明白。”鹿丸的声音带着专注的沙哑。他停下脚步，闭上眼睛，脚下的阴影如同拥有生命的黑色水流，贴着地面和墙壁，悄无声息地向前方蔓延。阴影丝线并非直接探测，而是通过与环境中残留的、极其微弱的基础能量场进行交互，分析其扰动模式，从而间接判断前方是否存在“异物”。这是一种极其精微且消耗心神的技巧。
几秒钟后，鹿丸睁开眼，额角渗出细汗：“前方十五米拐角后方，存在非标准能量驻留。能量特征……高度有序，但带有明显的‘锈蚀’基底污染痕迹，并且呈现规律性的、低幅度的脉冲波动，类似……待机或低功耗监听模式。未检测到明显的运动迹象或高级智能活动特征。初步判断，可能是一个受损后滞留在此、处于半休眠或低能耗警戒状态的‘逻辑猎犬’残骸，或者是某种基于锈蚀能量的自动化哨戒装置。”
一个受损的、可能处于休眠状态的逻辑猎犬？或是锈蚀哨戒装置？
这既是风险，也可能是机会。一个休眠的敌人，如果能悄无声息地绕过或解除，就能避免惊动更多存在。但如果处理不当，就会立刻暴露。
“绕过去？”戴莉低声建议。
艾丽西亚立刻否定了：“不行。那里是通往预定路径上唯一一个尚未被大面积锈蚀堵塞的检修竖井入口。绕过它需要折返至少两公里，穿过三个已被标记为‘高风险锈蚀扩散区’的交叉口，暴露概率和能量消耗会大幅增加。”
“那就解决它。”阿虏捏了捏拳头，跃跃欲试，“趁它睡着，给它来个狠的！”
“不要蛮干。”鹿丸摇头，“逻辑猎犬的感知机制非常特殊，即使是休眠状态，对突然的、高强度的能量爆发或物理冲击也可能产生应激反应。我们需要一种……‘静默’且能干扰或覆盖其核心逻辑判断的处理方式。”
“覆盖逻辑……或者，给它一个‘错误’的指令？”陆炎若有所思，左眼窝的混沌之种微微发热。他想起了之前对抗逻辑猎犬时，戴莉制造混乱变量干扰其计算的情景。以及……自己那尚不成熟的“定义”能力。
“我有一个想法。”陆炎看向鹿丸和艾丽西亚，“逻辑猎犬的核心是算法和逻辑判断。如果我能暂时‘定义’前方拐角区域为‘绝对安全区’、‘无需警戒状态’，同时，鹿丸你的阴影模拟出正常的、无异常的能量流通环境，艾丽西亚你能否利用‘次生信标’的权限，模拟一条‘无害通过’的指令，或者暂时屏蔽它对特定生命波形的识别？”
艾丽西亚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理论上……可行。‘次生信标’拥有部分维护权限，可以尝试发送低优先级的‘自检通过’或‘环境稳定’反馈信号。但前提是，你的‘定义’能力必须足够强效和稳定，能够在一定范围内、短时间内扭曲局部现实法则，让猎犬的传感器和逻辑核心‘相信’那里确实安全。这非常困难，且对你的负担……”
“可以试试。”陆炎打断她，语气坚决，“总比硬闯或绕远路强。宝宝，你负责监控那东西‘味道’的变化，一旦有任何‘苏醒’或‘警觉’的迹象，立刻提醒。阿虏，戴莉，你们做好强攻准备，万一失败，以最快速度毁灭它，然后我们立刻强冲竖井！”
众人点头，迅速调整站位。阿虏和戴莉稍微靠前，蓄势待发。小松紧张地躲在阿虏身后，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看起来像调料瓶的小东西。
陆炎深吸一口气，缓步上前，停在拐角前约五米处。他闭上右眼，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到左眼。混沌之种在修复舱中得到滋养后，对“定义”之力的掌控确实精细了一丝。他能感觉到，那枚种子内部，灰雾与金光交织的核心，开始按照他的意志缓慢旋转，散发出一种微妙而坚定的波动。
他抬起右手，掌心对着拐角方向，指尖萦绕着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灰色雾气，雾气中夹杂着细微的金色光点。
“以此身所持之‘序言’，定义此方寸之地……”陆炎在心中默念，将自身的意志、混沌之种的“变量”本质、以及“序言之印”赋予的那一丝文明传承的“权威”感，混合在一起，灌注到那无形的定义波动之中。“……为‘无害之域’，‘秩序之径’，‘警戒解除之区’！”
无声无息，一股难以言喻的法则涟漪以陆炎为中心扩散开来，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但激起的波纹却带着强行修改规则的霸道。前方的空气似乎发生了极其细微的扭曲，光线折射的角度出现刹那的异常，甚至连通道内壁那恒定的荧光，都在陆炎掌心前方一小片区域，出现了极其短暂、几乎无法察觉的黯淡和稳定。
几乎在陆炎发动的同时，鹿丸的阴影如同最灵巧的工匠，沿着墙壁和地面，将陆炎定义区域周围的能量纹路轻轻“覆盖”和“模拟”，制造出平稳、无异常的能量流动假象。艾丽西亚则抬起覆盖着鳞片的手，手背上的“次生信标”符文亮起微弱金光，一道无形的、加密的、低优先级的数据流，顺着通道内残存的、极其微弱的基础信息网络，悄无声息地飘向拐角后方，内容大意是：“区域自检完成，无威胁，维持低功耗待机。”
冯宝宝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品尝”着拐角后传来的“味道”。她能感觉到，那股“生锈钟表加计算”的味道，在陆炎的“定义”波动掠过、鹿丸的阴影模拟覆盖、以及艾丽西亚的信号注入后，先是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困惑”和“迟疑”，就像精密齿轮卡入了异物，运行不畅。那规律性的低幅度脉冲波动出现了短暂的紊乱，频率变得不规则。
几秒钟的僵持，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那股“味道”中的“计算”感开始减弱，重新归于一种更加深沉、近乎停滞的“休眠”状态，脉冲波动也恢复了稳定，甚至比之前更加微弱，仿佛真的进入了更深层次的“待机”。
“成了？”阿虏用口型问道。
冯宝宝轻轻点了点头，用小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计算’的味道淡了好多，现在更像是……关了机的破机器。”
陆炎缓缓收回手，左眼窝传来一阵熟悉的抽痛和轻微的眩晕，但尚在可承受范围内。这次小范围的、针对性强的定义，消耗比之前激活整个防御矩阵要小得多，但精神上的负荷依然不轻。
“走，快速通过，不要停留，不要发出大动静。”艾丽西亚低声道。
众人立刻行动，贴着墙壁，以尽可能轻快的步伐，迅速拐过弯道。
拐角后方，是一个稍微宽敞一些的管道交汇处，墙壁上布满了粗大的、已经黯淡无光的能量导管和机械结构。而在交汇处的中央，地面上，果然趴伏着一个东西。
那确实是一只“逻辑猎犬”，但状态极其糟糕。它那原本银灰色的半透明晶体身躯，此刻布满了斑驳的暗红色锈迹，如同严重的皮肤病。躯体多处有着明显的破损和裂纹，尤其是一条后腿几乎完全断裂，仅靠几根能量丝线勉强连接。它头部的那个复杂几何符号黯淡无光，只有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蓝光在符号边缘闪烁，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它就那样静静地趴在那里，对众人的经过毫无反应，如同真正的废弃残骸。
众人快速而不慌乱地穿过交汇处，找到了艾丽西亚标记的那个隐蔽的、被一堆看似废弃金属板半掩着的竖井入口。入口很窄，仅容一人通过，里面黑漆漆的，向下延伸，隐约能感觉到微弱的气流。
就在陆炎准备第一个进入竖井时，冯宝宝忽然又拉住了他的衣角，小脸再次皱起，看向那只“休眠”的逻辑猎犬，眼神里满是疑惑和一丝……警惕。
“又咋了，宝宝？”陆炎心头一跳。
“它身上……除了‘生锈钟表’和快没电的‘计算’味道，”冯宝宝指着逻辑猎犬，“刚刚我们过来的时候，我还闻到一股很淡很淡……埋在锈味下面的……‘盯着看’的味道。现在好像……又没了？”
“盯着看”的味道？难道是某种未被完全屏蔽的监控机制？或者……
艾丽西亚脸色微变，立刻凑近竖井入口旁一个不起眼的、刻着细小符文的金属面板，手指快速划过。“不对……这个竖井入口的开启记录……最后一次是……就在十七分钟前！有东西在我们之前下去了，或者上来了！”
众人悚然一惊！有东西刚刚使用过这个竖井？是其他清道夫？还是别的什么？
几乎在艾丽西亚话音落下的同时，异变突生！
那只趴在地上、看似彻底休眠的“逻辑猎犬”残骸，头部那个黯淡的几何符号，突然猛地亮起刺眼的、不稳定的红光！紧接着，它那残破的身躯内部，响起一阵尖锐的、仿佛金属摩擦和电流短路的刺耳噪音！
它没有试图攻击或起身，而是用尽最后的力量，将头部对准了众人所在的方向，那个亮起红光的几何符号，如同一个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他们！一股强烈的、带着扭曲恶意的信息波动，如同无形的尖啸，猛地从它身上爆发开来，瞬间穿透了物理阻隔，向着四面八方扩散！
它在发送警报！以自毁为代价，发送最后的定位和警报信息！
“该死！是陷阱！它在伪装！”鹿丸瞬间反应过来，“它故意示弱休眠，就是为了确认入侵者并发送信号！”
“快下去！立刻！”艾丽西亚当机立断，一掌拍在那个金属面板上，强行启动了竖井的应急下降装置。竖井入口处光芒一闪，一股温和但强劲的吸力传来。
众人毫不犹豫，鱼贯跳入竖井。陆炎在跳入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只逻辑猎犬在爆发出最后的警报信息后，眼中的红光彻底熄灭，整个残破的躯体如同被抽空了所有能量，迅速崩解、融化，化作一滩粘稠的、散发着刺鼻锈蚀气息的暗红色液体，渗入地面。
而与此同时，通过尚未完全关闭的竖井入口，他们隐约听到了，从上方错综复杂的管道网络中，由远及近传来的、令人心悸的、多种多样的——机械运转声、能量嗡鸣声、以及某种空洞的、仿佛在吞噬声音的滑行声！
清道夫……被引来了！而且不止一个方向！
竖井内部并非自由落体，而是一种类似磁悬浮的快速滑降通道，四周是光滑的金属壁，散发着幽蓝的导向光。失重感传来，众人急速下坠。
“警报已经发出，我们的位置暴露了！”鹿丸在急速下坠中，依旧保持着高速思考，“刚才的逻辑猎犬可能只是一个‘诱饵’或‘哨兵’，真正的清道夫集群正在从上层向我们合围！必须改变原定路线，不能直接前往预定的下一个节点！”
艾丽西亚脸色难看：“原计划被打乱了。但好消息是，这个竖井连接的下层区域，并非我们原定的主干道，而是一片更加古老、连我都只有部分残缺资料的‘早期实验性结构区’。那里可能更加混乱，但也可能因为结构特殊和年代久远，‘祂’的锈蚀渗透和清道夫布防相对薄弱。”
“坏消息呢？”戴莉问，手中净源之火已经燃起，照亮了众人凝重的脸。
“坏消息是，那里可能存在着‘序言文明’早期实验中遗留下来的、未完全销毁或封存的……‘东西’。”艾丽西亚的竖瞳在幽蓝光芒中显得有些深邃，“一些可能比‘清道夫’更不可预测、更加危险的‘东西’。而且，我们失去了既定的路线和补给点，需要重新寻找通往核心的路径。”
竖井仿佛没有尽头，不断下坠。上方入口处隐约传来的嘈杂声响越来越远，但一种新的、从下方深处传来的、更加低沉而令人不安的震动感和能量脉动，却越来越清晰。
那是一种……仿佛巨大心脏在缓慢搏动，又像是某种沉重机械在深渊中运转的声音。伴随而来的，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了陈腐、金属冷却液、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奇异气息。
冯宝宝忽然捂住了鼻子，小脸皱成一团：“下面……好奇怪的味道……又像放久了的机油，又像……烂掉的水果糖……还有点……‘活着’的感觉？但是好‘闷’，好‘沉’。”
陆炎左眼的混沌之种，在这不断下坠、接近下方未知区域的过程中，跳动得越发剧烈起来。这一次，并非遇到威胁的预警，而是一种……复杂的共鸣与吸引。仿佛下方深处，有什么东西，与它这枚融合了凋谬、秩序、混沌与定义之力的种子，存在着某种遥远的、难以言喻的联系。
是福是祸？无人知晓。
他们正坠向一个连最后的守望者艾丽西亚都知之甚少的、埋藏着序言文明早期秘密的混乱之地。后方是追兵，前方是未知的古老危险与可能存在的诡异共鸣。
滑降的速度开始减缓，下方出现了出口的微光。
新的冒险，或者说，新的绝境，即将在脚底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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