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寒州城，屋檐下挂着晶莹的冰凌，在阳光下闪烁着锋利的光芒。
集市上，商贩们呵着白气，招揽着生意。往昔最热闹的柳家胭脂铺前，却门可罗雀，掌柜的趴在柜台上打盹，货架上的玉容散积了一层薄灰。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集市另一边的雪参堂。店门前蜿蜒的队伍一直排到街尾，清一色都是粗布衣裙的平民女子，有的怀里还抱着婴孩。
她们冻得通红的手紧紧攥着几枚铜钱，眼睛却亮得惊人，直勾勾地盯着那个正在分发小陶罐的青黛。
别挤别挤！每人限购一勺！青黛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却掩不住兴奋。
她麻利地从大陶罐中舀出一勺橙红色的雪肌膏，装入排队者递来的各式小容器中，有缺口的粗陶碗，有洗净的蛤蜊壳，甚至还有对半剖开的葫芦。
姑娘，我闺女的脸冻裂了，能多给一勺不？一个满脸风霜的妇人哀求道。
青黛犹豫了一下，看向苏浅宁。
阴影里，苏浅宁微微点头。
给，多送你半勺。青黛又舀了半勺，倒入妇人的破碗中，抹脸上前，先用温水洗净。妇人千恩万谢，捧着破碗如获至宝地走了。队伍中立刻响起一片羡慕的议论声。
听说刘铁匠的媳妇，手上的冻疮烂了三年，抹了这膏子，三天就结痂了！
我隔壁王婆子更神，脸上皱纹都淡了！
比柳家那玉容散强百倍！那玩意儿香是香，可抹多了脸发青！
议论声飘到街对面茶楼二楼的雅间里。柳凤仙一把捏碎了手中的茶盏，滚烫的茶水溅在昂贵的织锦裙裾上，她却浑然不觉。她死死盯着草棚前长长的队伍，鲜红的指甲在窗棂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查清楚了吗？那贱人到底在膏子里加了什么？柳凤仙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身后，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妪颤巍巍地上前：小姐，老身买了几罐回来细看，主要就是沙棘果、羊脂和蜂蜡，没甚稀奇，可老身总觉得，里面还有别的东西！
废话！柳凤仙猛地转身，一巴掌甩在老妪脸上，要是没蹊跷，能把我柳家的生意抢成这样？！
柳凤仙胸口剧烈起伏，精心描绘的妆容也掩盖不住她扭曲的表情。
自从那日在流民区受辱，她就派人日夜监视苏浅宁的一举一动。谁知这贱人竟将雪肌膏公开售卖！更可恨的是，短短半月，雪肌膏的名声就传遍了寒州城，连她平日交好的几个富家小姐，都偷偷派丫鬟去买。
一个丫鬟怯生生地进来，小姐，赵员外家的小姐派人来问，新的玉容散可改良了？她抹了上次那批，脸上起了红疹。
柳凤仙抓起茶壶砸了过去，丫鬟慌忙躲开，茶壶在门框上炸开，碎片四溅。
柳凤仙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突然，她眼中闪过一丝阴毒的光：去，把王癞子找来。
老妪浑身一颤：小姐，您是要？
既然查不出配方，那就让她做不成生意！柳凤仙鲜红的唇扯出一个狰狞的笑。
夕阳西下，集市渐渐散去。青黛正忙着收摊，突然，几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推开排队的人群，大摇大摆地走到草棚前。
谁准你们在这儿摆摊的？为首的汉子一脸麻子，腰间别着把短刀，知道这条街是谁的地盘吗？
排队的女人们吓得四散而逃。青黛脸色煞白，却倔强地挡在陶罐前：我们交了摊位钱的！
摊位钱？王癞子狞笑着，一把掀翻凉棚，那得交给我王大爷！
凉棚轰然倒塌，青黛惊叫一声，被压在下面。大陶罐摔得粉碎，橙红色的雪肌膏溅了一地。
住手。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苏浅宁身后跟着几个青壮年，她手中没有武器，只有一根看似普通的木棍。
王癞子回头，看到是个年轻女子，顿时淫笑起来：哟，又来个小娘子！怎么，想替这丫头出头？他猥琐地打量着苏浅宁，陪大爷我喝两杯，这事就算了，如何？
苏浅宁没有理会他的污言秽语，她走到倒塌的棚前，将青黛拉了出来。
青黛的额头被划破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谁干的？苏浅宁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王癞子哈哈大笑，拍了拍腰间的短刀：我干的！怎么着？你...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苏浅宁的身影突然动了！那根看似普通的木棍在她手中化作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精准地击打在王癞子持刀的手腕上！
咔嚓！清脆的骨裂声中，王癞子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短刀当啷落地，他的手腕以一种不正常的角度耷拉着，显然已经断了。
给我上！弄死这贱人！王癞子疼得面目扭曲，嘶吼着命令手下。
几个地痞一拥而上。苏浅宁身形如鬼魅，木棍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次挥击都精准地命中关节、穴位等脆弱部位。
这不是花哨的武术，而是最直接、最有效的现代格斗技巧——棍术结合人体解剖学，每一击都直指要害。短短几个呼吸间，地上已经躺满了哀嚎的地痞。
“苏药师，你们没事吧？”驼爷听见有人闹事就带着几个伙计跑了出来。
“驼爷，没事，我能解决！”
王癞子见势不妙，转身想跑，却被苏浅宁一棍扫在腿弯，扑通跪倒在地。
谁指使的？苏浅宁的木棍抵在王癞子咽喉，声音冷得像冰。
王癞子冷汗直流，却还嘴硬：没...没人指使！老子就是看你们不顺眼！
苏浅宁不再废话，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倒出几滴透明的液体在王癞子手背上。那液体无色无味，看起来人畜无害。
知道这是什么吗？苏浅宁轻声问，玉容散里掺的铅粉，遇此物会变黑。
王癞子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手背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了！那黑色如同活物，迅速蔓延，转眼间整只手都变得乌黑发亮！
啊！啊！我的手！王癞子惊恐万状，拼命甩手，却无法阻止黑色的蔓延。
说实话，解药给你。苏浅宁的声音依旧平静。
是柳小姐！柳凤仙！王癞子崩溃地大喊，她给了我十两银子，让我砸了你们的摊子！
苏浅宁点点头，又倒了几滴橙色液体在王癞子手上，黑色迅速褪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王癞子瘫软在地，裤裆湿了一片。
回去告诉柳凤仙，商战！就该用商战的手段！苏浅宁收起瓶子
地痞们屁滚尿流地逃走了，青黛崇拜地看着苏浅宁：姑娘，那...那真是毒药？
苏浅宁摇摇头：小把戏而已！你的伤要紧吗？她扶起青黛问道。
青黛摇摇头，眼圈红了：可是雪肌膏全毁了。
苏浅宁看着地上破碎的陶罐和沾满尘土的膏体，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无妨。明日我们卖别的。
卖什么？青黛茫然地问。
苏浅宁没有回答，她的目光投向远处柳家胭脂铺的金字招牌，嘴角微微上扬。
当天夜里，雪参堂院中巨大的陶瓮里，沙棘果正在发酵，散发出浓郁的酸甜气息。
苏浅宁设计的简易蒸馏器下，幽蓝的火苗舔舐着铜釜，青黛和几个伙计按照苏浅宁的指示，小心翼翼地调节着火候。
浅宁，你这又是在做什么新玩意儿？苏九娘走来好奇地问。
精油。苏浅宁简短地回答，沙棘果的精华。
“九娘子，很感谢你能让我在雪参堂制作这个，但是我怕那柳凤仙接下来会针对雪参堂！”苏浅宁原本是要带着青黛回棚户区制作精华的，九娘子生怕还会有人捣乱，于是把他们留了下来。
“柳凤仙吗？我还不放在眼里，你安心在这里制作，有人来闹事，找驼爷！你可是代表着我们雪参堂，你现在做的这些对雪参堂的名声、生意有帮助，有利无害。”
“是啊，苏药师，有我驼爷在，你放心！”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苏浅宁开玩笑道。
随着温度的升高，铜釜上方的导管开始滴落金黄色的液体。那液体浓稠如蜜，却散发着比沙棘果本身浓郁百倍的香气，一滴入瓶，满室生香。
这...这比柳家最贵的花露还香！九娘子惊呼。
苏浅宁小心地收集着每一滴珍贵的精油。
这才是雪肌膏真正的秘密！普通沙棘果捣碎取汁，效果有限，而经过发酵蒸馏提纯的精油，其活性成分和功效呈几何倍数增长。
苏浅宁将装满精油的琉璃瓶举到灯下，金黄色的液体在火光中如同融化的琥珀！
明日，我们卖香皂！
“香皂？那不是只有达官贵人才用得起的稀罕物吗？”青黛瞪大眼睛。
苏浅宁唇角微勾：我们的，不一样！
她取出一块提前准备好的羊脂皂基，加入几滴金黄色的沙棘精油，又掺入少许磨细的燕麦粉和蜂蜜。混合物倒入模具，冷却后脱模，一块橙黄色、半透明、散发着诱人甜香的香皂就诞生了。
青黛接过香皂，比雪肌膏还金贵吧？咱们卖多少钱？
十文。苏浅宁的回答让所有人瞠目结舌。
十文？！九娘子差点跳起来，柳家一块最便宜的胰子都要五十文！这...这太亏了！
苏浅宁摇摇头：不亏！我们有大量沙棘果，原料几乎无本。而十文钱，也是寒州平民妇人攒攒也出得起的价钱。
青黛恍然大悟：姑娘这是要让全寒州的女子，都用得起好香皂！
不止。苏浅宁的眼中闪过一丝锋芒，我要让柳家的胭脂铺，一盒玉容散都卖不出去。
“这块，我先拿去用了！”九娘子拿着香皂往自己屋中走去。
与此同时，柳家大宅内，柳凤仙正对着铜镜往脸上厚厚地涂抹新调的玉容散。
镜中的女子面容姣好，却因长期使用含铅的胭脂，皮肤已经显出病态的苍白和脆弱。
小姐，王癞子他们失手了...老妪战战兢兢地进来。
柳凤仙一把扫落妆台上的瓶瓶罐罐，一群饭桶！连个女人都对付不了！
老妪瑟缩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道：那...那女子还让带话，说...说商战就该用商战的手段...
柳凤仙猛地转身，好啊！跟我玩商战？她尖利的指甲在妆台上刮出刺耳的声音，传我的话，明日开始，玉容散半价！我倒要看看，那些贱民是买她的羊膻膏，还是我柳家的上等货！
老妪看着柳凤仙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突然发现，小姐眼角新添了几道细纹，皮肤在烛光下泛着不健康的青灰色。那是长期使用含铅胭脂的征兆，而柳家的玉容散，铅含量是最高的！
第二天清晨，当柳家胭脂铺挂出玉容散半价的木牌时，雪参堂前的摊位上已经排起了更长的队伍。
这一次，摊位上挂着一块简陋木牌，上面用炭笔写着：沙棘香皂，十文一块，洗脸沐浴，肤若凝脂。
而更让柳凤仙崩溃的是，午时刚过，县令周砚的夫人竟亲自乘轿来到雪参堂前，一口气买走了二十块香皂！
听说了吗？周夫人用了那香皂，脸上的斑都淡了！
柳家的玉容散半价也没人买！谁不知道那东西烂脸！
活该！让她欺行霸市！
流言如野火，瞬间烧遍了寒州城。
柳凤仙站在茶楼窗前，看着对面红火的摊位，鲜红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她不知道的是，苏浅宁的第二批精油已经悄然蒸馏完成！
这一次，她加入的是寒州荒野上随处可见的野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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