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得极轻，却像雨点砸在绷紧的鼓面上。
她没开灯，只借着三块屏幕幽蓝的光，将Y07芯片固件一层层剥开。
不是破解，是解剖——像外科医生切开活体组织，刀锋精准，不带一丝情绪。
沈清棠站在她身后半步，呼吸压得极低，目光沉在主屏跳动的指令流里。
那串被标记为“行为建模引擎核心模块”的代码，正以毫秒级频率抓取本地缓存：傅氏集团2021年q3董事会纪要、2022年棠梨资本并购案否决声明原文、2023年“劣质原料门”舆情回应稿修订版本……甚至包括她去年在慈善晚宴上，对记者“是否支持AI裁员替代人工”提问的即兴回答——三十七秒停顿，十七个字，全被标注了微表情识别标签。
“不是监听。”林婉儿忽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金属，“它不录声音，不存图像，不传数据……它只记‘选择’。”
她调出一张动态图谱：横轴是“风险承担度”，纵轴是“道德刚性值”，中央一点红光缓缓旋转，外围散射出十二道细如蛛丝的光束，每一道末端都悬着一个缩略事件名——
【2021·冷链仓火灾瞒报】
【2022·竞标文件泄露溯源】
【2023·代工厂童工证据销毁】
最顶端，一行小字冷然浮现：
当前匹配度：61.3%｜阈值要求：85%｜校准剩余时间：71:58:22
沈清棠指尖一颤，几乎要掐进掌心。
61.3%——比她预想的更低。
不是不够狠，而是……太“守序”。
她这一世所有雷霆手段，都卡在法律红线之内；每一次反杀，都留足了证据链；连踩林晚栀的脸，都选在对方主动递来把柄的刹那。
可这张光谱图，要的不是正义，是“倾向”。
傅司寒不知何时已立在另一侧，平板亮着海市政数局内网权限界面。
他指尖划过一条不起眼的日志：“智慧城市运营中心，2021年11月17日，交通流量模拟模型V3.2上传记录。”
林婉儿立刻切屏，导入原始数据包。
冗余层像洋葱般被剥离：市政GIS坐标、车流热力图、信号灯配时算法……最后，藏在第十七层伪随机噪声里的，是一段十六进制字符串。
她输入解密密钥——沈清棠上一世在傅氏法务部实习时，为规避合规审查，自创的“三重混淆协议”。
代码展开。
十二道题。
没有题干，只有事件编号、时间节点、三方角色简写，以及四个选项。
每个选项都像裹着糖衣的毒药：
A. 向监管提交完整报告，接受处罚（员工失业率预估：43%）
b. 要求供应商签署保密协议，补偿金覆盖三年社保（法律风险：中）
c. 将问题归因于“第三方物流温控失灵”，启动内部追责（舆情可控度：91%）
d. 暂缓披露，同步资助工人转岗培训（成本超支：217%）
沈清棠盯着c选项末尾括号里那行小字：
历史正确率：92.7%
她喉头一紧。
2019年，傅氏代工厂劳工纠纷爆发前夜。
上一世，她攥着举报信在傅司寒办公室外站了十七分钟，最终转身离开——因为陈默当时正握着她母亲的病历，而林晚栀笑着递来一杯咖啡：“清棠，你忍心让五千个家庭，因为你一句‘正义’，断掉饭碗吗？”
她选择沉默。
而此刻，这道题就躺在眼前，答案c被系统标记为“历史最优解”。
“它不是考我。”沈清棠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震得空气发颤，“它在确认——我是不是那个，会为‘多数人’亲手按灭良心火种的人。”
林婉儿没回头，只将一段追踪日志推到她眼前：所有题目生成时间戳，精确到毫秒，全部落在对应事件发生前72小时整。
“提前预设答案……”她顿了顿，指尖悬在回车键上方，“它知道你会怎么选。”
办公室骤然安静。
窗外霓虹无声流淌，映在沈清棠瞳孔里，碎成一片冰冷的光。
她忽然抬手，摘下左腕那块傅司寒送的机械表——表盘背面，刻着一行极细的小字：“你的时间，由你定义。”
她没看傅司寒，只是将表轻轻放在林婉儿键盘右侧。
“调取傅氏集团2019年合规部所有加密邮件备份。”她语速平缓，却像刀锋出鞘，“重点：代工厂劳工纠纷事件，从预警邮件发出到结案通报，全程链路。”
林婉儿指尖一顿，飞快敲入指令。
屏幕右下角，进度条开始滚动：【正在连接FS-mAIL-ARchIVE-2019…】
傅司寒垂眸看着她侧脸。
灯光下，她下颌线绷得极紧，睫毛却未颤一下。
那不是强撑，是某种更沉的东西在胸腔里落了地——像一把剑终于寻到剑鞘，不再晃动。
他忽然开口：“合规总监今早递交了年度述职报告。”
沈清棠终于侧过脸。
四目相接。
他没说下去，只将平板转向她。
屏幕上，是那份报告末页的电子签名栏——总监手写体龙飞凤舞，而签名下方，一行小字备注：
附件：2019年劳工事件全流程审计摘要（加密U盘，序列号FS-pLIANcE-7391）
沈清棠静静看着那串编号。
7391——她的学号后四位。
和父亲保险箱密码的后缀，一模一样。
她指尖抚过冰凉的表盘，忽然笑了。
很淡，很冷，像初春冻湖裂开的第一道纹。
“让他来。”她说，“现在。”傅司寒的办公室没开主灯，只留一盏青铜底座的立式阅读灯，光晕如一枚压扁的铜钱，稳稳罩在长桌中央。
空气里浮着雪松与旧纸混合的气息——那是傅氏集团档案室特供防潮香薰的味道，也是沈清棠上一世被逐出这栋大楼前，最后闻到的、属于“体面”的余味。
合规总监陈砚站在光圈边缘，影子被拉得极长，斜斜切过深灰地毯，像一道尚未愈合的刀口。
他双手交叠在腹前，指节泛白，西装袖口比平时略短半寸——是刻意熨烫过的克制，却挡不住那一截绷带从腕骨上方悄然探出：米白色医用纱布，边缘已微微发黄，缠绕方式带着某种职业性的精准，却又透出仓促包扎后的毛边。
沈清棠的目光只在他手腕上停了0.3秒。
够了。
2021年11月17日，顾明远落网当日。
她坐在警局三楼等候区的塑料椅上，冷眼看着一个穿灰色风衣的男人穿过旋转门，在玻璃幕墙映出的倒影里，将一张折叠整齐的A4纸塞进执勤民警手中。
那人抬手整理袖口时，露出同样位置的绷带——而他左手腕上那块表，表盘内圈刻着极细的“x-7391”编号，与她此刻腕间机械表背面那行字，如镜像对称。
不是巧合。是标记。
是“观察者”在人身上打下的、可追溯、可复刻、可替换的活体烙印。
沈清棠没动声色，只垂眸看了眼自己腕表。
秒针正一格一格，咬住时间的骨头前行。
“陈总监，”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凿进静默，“你女儿去年九月，入读伦敦政经‘全球治理与合规伦理’硕士项目，担保金由海市教委国际交流处备案，金额……三百二十七万六千。”她顿了顿，指尖轻轻叩了下桌面，像敲击倒计时的秒针，“我刚让林婉儿调了教委官网公示栏——你作为担保人，签字页的电子水印，和2019年那份‘代工厂劳工事件零风险结案报告’的签发水印，哈希值完全一致。”
陈砚喉结猛地一缩。
沈清棠没给他喘息的机会。
她手机已滑开录音界面，屏幕亮起，自动拨号——一串被加密隐藏的私人号码，只在傅氏核心层流传：陈砚律师的备用线，未实名，但绑定其女儿留学账户的紧急联系通道。
听筒接通的瞬间，她将手机横置，音量调至最大。
“王律师，”她语速平缓，字字清晰，像在宣读一份无可辩驳的判决书，“假设有人以你当事人女儿的全额留学担保金为筹码，要求他在三年内，按固定节奏释放三份虚假合规报告——第一份在2019年q4，第二份在2021年q2，第三份在……今年q1。请问，他会签第几份？”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四秒。
不是思考，是确认身份。
而后，一声极轻的、几乎被电流吞没的叹息：“……第一份。”
沈清棠切断通话。
音效清脆，像剪断一根绷紧的钢丝。
陈砚整个人晃了一下，左手下意识抬至耳后——那里，一颗褐色小痣静静伏在皮肤褶皱里，形状如一粒被遗忘的墨点。
沈清棠瞳孔微缩。
三个月前，她亲手撬开顾明远办公室保险柜最底层暗格，取出一张泛黄照片：七个人围坐圆桌，背景模糊，唯有一人侧脸清晰——耳后痣，位置、大小、边缘弧度，与眼前这颗，分毫不差。
x计划外围成员名单，她早该烧掉的。
可她留着。
就夹在《傅氏集团二十年合规白皮书》扉页里，用一枚银杏叶书签压着。
现在，它终于有了回响。
沈清棠将手机缓缓推至桌沿，屏幕朝上，录音文件名称赫然显示：【x-7391_问询__22:14:03】。
她抬眼，直视陈砚溃散的瞳孔：“你有两个选择。”
她没说下去，只将那枚U盘——FS-pLIANcE-7391——轻轻推回他面前，金属外壳在灯光下泛出冷硬的哑光。
“交出你签过的全部报告原件。”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西装内袋鼓起的轮廓，“或者——我让林婉儿，把这段录音，发给海市教委国际交流处。附上你女儿入学材料中，所有与‘担保人信用背书’相关的公证链截图。”
空气凝滞。
窗外，城市脉搏仍在跳动，霓虹如血，无声奔涌。
可这间屋子里，连呼吸都成了奢侈的噪音。
陈砚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底最后一丝侥幸碎成齑粉。
他缓缓拉开西装内袋，动作僵硬得像一具被提线操控的木偶。
指尖探入，取出一枚薄如刀片的磁卡——通体哑黑，无标识，仅在边缘蚀刻一圈极细的环形纹路，像被时光磨钝的年轮。
“这是……”他嗓音沙哑如砂砾摩擦，“‘光谱校准’第二关的物理密钥。”
沈清棠没伸手去接。
她只看向林婉儿——后者早已静立门侧，手中平板屏幕幽幽亮着，正同步调取海市政数局生物识别终端的远程接入协议。
磁卡被轻轻放在沈清棠手边。
表面在灯光下泛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近乎活物般的微润光泽。
林婉儿上前一步，指尖悬于磁卡上方两厘米处，启动高倍率光学扫描仪。
屏幕右下角，一行小字悄然浮现：
【表面镀层检测中……发现微量有机残留｜成分分析：角质细胞+皮脂腺分泌物｜活性状态：存续】
沈清棠垂眸。
那抹微润，并非反光。
是活着的皮肤，刚刚离体不到七十二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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