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冬天总带着股湿冷的黏腻,林默推开通往文物修复室的玻璃门时,围巾上还沾着昨夜未化的雪粒子。
他把帆布包搁在工作台上,金属搭扣磕出轻响,惊得正在给明代瓷瓶补釉的小陈抬头:“林哥,你脸色怎么这么白?”
“没事。”林默扯出个淡笑,手指却不自觉摸向大衣内袋——那里装着从长津湖带回来的日记本。
纸箱在墙角堆了半月,他始终没敢打开,直到今早看见窗台上结的冰花,像极了投影里战士睫毛上的霜,才咬着牙搬来工作室。
牛皮纸箱被胶带封得严实,他用裁纸刀划开时,刀锋顿了顿。
爷爷总说“旧物有魂”,此刻他忽然懂了——当带着霉味的旧布包从纸箱里露出来时,他的指尖竟在发抖。
那是爷爷生前总搁在床头的布包,里层缝着块蓝布,他小时候偷翻着玩,被爷爷拍过手:“这是老战友的遗物,碰不得。”
布包解开的瞬间,日记本掉了出来。
深褐色封皮磨得发亮,第一页写着“林建国 1950-1953”,墨迹已经发脆。
林默翻到1950年11月27日那页,泛黄的纸页上压着片干枯的松针,字迹歪歪扭扭:“陈德昌高烧说胡话,非说我背他走过黄河。傻兄弟,黄河水多急啊,当年是你拽着我游的。”
“叮——”手机在桌上震动。
林默吓了一跳,松针“啪”地掉在日记本上。
来电显示是孙建国,志愿军老战士的孙子,上周在纪念馆讲座上听说林默研究长津湖,硬塞给他张名片:“我爷爷屋里还压着本老战友的笔记,说不定能帮上忙。”
“小林啊,”孙建国的大嗓门从听筒里炸出来,“我翻着爷爷的铁盒了,有张1950年11月的行军路线图,背面写着‘林建国 担架队’——你爷爷当年是抬伤员的?”
林默的手指扣住桌沿,指节泛白。
他想起投影里爷爷军大衣下凸起的肩骨,想起陈德昌垂在身侧的手:“孙哥,能拍张照片发我吗?”
“成!我这就扫——哎等等,你工作室今儿咋这么静?平时不都有小陈敲瓷器的声儿?”
林默这才发现,小陈不知什么时候走了,修复室的挂钟指向十点一刻。
他应了两句,挂断电话时,目光扫过门缝——那里卡着个白色信封,边缘沾着灰,像被人从门下硬塞进来的。
他蹲下身,指尖刚碰到信封,后颈就起了层鸡皮疙瘩。
信封没贴邮票,正面用打印体写着“林默收”,拆开后是张A4纸,字也是打印的:“停止调查1950年11月27日,否则后果自负。”
“啪嗒。”钢笔从林默指间掉在地上,在日记本上溅了个蓝墨点。
他猛地站起来,电脑屏幕还亮着——那是他昨晚整理的投影数据,标注着“长津湖冰雕连”“松骨峰战斗时间线”的文档开着,右下角的安全软件突然弹出提示:“检测到未知Ip尝试远程连接,已拦截。”
他的鼠标在触控板上滑得发颤,点开日志记录。
凌晨两点十七分,有十七次远程访问请求,Ip地址被掩码成乱码。
后颈的冷汗顺着衣领往下淌,他想起上周在历史论坛看见的帖子——“新史观联盟”成员攻击爱国博主的截图,为首的张远航,上个月在讲座上指着他鼻子说:“靠老照片编故事,你和那些神剧导演有什么区别?”
“叩叩叩——”
门被撞开的瞬间,林默差点掀翻工作台。
苏晚裹着件红羽绒服冲进来,围巾歪在肩头,手里攥着手机:“我刚看小陈发朋友圈说你脸色不对,怎么了?”她瞥见桌上的信封,抓起扫了眼,瞳孔猛地缩紧:“报警!这种威胁信必须报警!”
“不行。”林默按住她正要拨号的手,掌心滚烫,“怀表的事不能曝光,要是被人知道投影仪的存在……”他喉结动了动,“爷爷的故事,还有那些战士的心愿,就真的没人信了。”
苏晚的手指在手机上悬了三秒,突然握住他的手腕。
她的手凉得像冰,却握得极紧:“那至少装个监控?我认识做安防的朋友,两小时就能来——”
“林老师?”
敲门声打断了她的话。
刘子阳站在门口,黑色棉服沾着雨星,手里捏着个牛皮纸信封:“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林默松开苏晚的手,后颈的汗已经凉了:“不,正合适。”他扯了扯皱巴巴的衣领,“刘记者怎么来了?”
刘子阳把信封推到他面前,复印件边角卷着,显然被反复翻看:“昨天去档案馆查资料,发现张1951年的旧报纸。”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发亮,“上面有烈士家属表彰会的照片,第二排左三——”
林默的呼吸突然停滞。
照片里的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布衫,军大衣搭在臂弯,正是日记本里那张旧照的原型。
标题是“二等功臣林建国:身负重伤仍护送战友脱险”,下方小字写着:“据战友陈德昌回忆,林同志在长津湖零下四十度的雪地里,背着伤员行军三里,鞋帮冻在雪地上,脱下来时沾着一层血。”
“陈德昌……”林默的手指抚过照片上的名字,想起投影里那只攥着玉米饼的手,“他后来呢?”
“牺牲了。”刘子阳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表彰会名单里没他的名字,可能家属没找到。”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桌上的复印件哗哗响。
林默想起爷爷临终前的眼睛,浑浊却发亮,反复说着“对不起”——原来他不是在向谁道歉,是在替没能带回来的战友遗憾。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孙建国发来的照片。
他点开,行军路线图上用红笔圈着“死鹰岭东南三公里”,背面的字歪歪扭扭:“林兄弟,要是我走了,帮我给娘捎句话,就说儿子没给她丢脸。”
“叮——”
刘子阳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眉头皱成个结,按下接听键:“喂?”
林默看见他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刘子阳的声音发颤,“对,我是找了林老师,但那是正常采访——”他突然抬头看向林默,瞳孔里映着窗外的阴云,“你是谁?凭什么威胁我?”
电话挂断的瞬间,刘子阳的额头沁出冷汗:“对方说……说我要是再和你合作,就曝光我大学时的论文问题。”他扯松围巾,喉结上下滚动,“林老师,你到底惹上了什么人?”
林默摸出怀表,表盖内侧的字迹在灯光下泛着暖光。
他盯着刘子阳镜片后泛红的眼,突然说:“我能给你看样东西,但你得保证——”
“我保证。”刘子阳打断他,手指按在复印件上,“我做记者七年,就为了让没人信的事被人信。”
深夜十一点,林默的卧室只开着盏小台灯。
日记本摊在腿上,刘子阳留下的复印件压在爷爷的行军路线图上。
他摸出怀表,表盖刚打开,熟悉的雪花点就涌了出来——不是长津湖的雪,是松骨峰的焦土。
爷爷的脸突然清晰起来,比投影里更年轻,军帽上沾着血,却笑得很亮:“小默,别害怕。”
林默的呼吸一滞。
怀表在掌心震动,这次不是雪花点,是一行新浮现的字:“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把怀表贴在胸口,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着雪地里的脚步声,和着松骨峰的枪声,和着千万个没说出口的“娘,我挺好”。
窗外的云散了,月亮露出来,把日记本上的字照得发亮。
林默合上本子,将复印件和行军路线图小心夹进去。
明天,他要带着这些去档案馆,去烈士陵园,去所有能找到陈德昌家属的地方。
怀表在口袋里轻轻发烫,像爷爷当年揣在军大衣里的玉米饼,冻硬了,却始终暖着心口。
喜欢我的投影仪连着1950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我的投影仪连着1950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