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紧拳头抵在他手腕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后腰撞到廊柱的刹那,终于忍不住闷哼出声。廊下悬挂的宫灯被晚风掀得摇晃,昏黄光晕里,他紧扣我小臂的指痕正一点点泛红。“陛下,你弄疼我了!” 尾音撞在朱红梁柱上,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音。
他的动作骤然停住。我听见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却执拗地将脸转向雕花栏杆外的夜空 —— 新月如钩,正悬在琉璃瓦的飞檐之上。直到带着薄茧的指尖触上我的下颌,我才被迫抬眼,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你三个月粒米未进,竟还没瘦?” 他拇指摩挲着我唇角的弧度,语气里的探究像淬了冰,“你到底是人是妖?”
这句话终于还是来了。我猛地偏头躲开他的触碰,鬓边的珠花叮当作响:“我自然是人。” 胸腔里翻涌着莫名的委屈,声音也拔高了几分,“你见过会为御花园的芍药修剪枯枝,会为太液池的锦鲤换清水的妖吗?” 谁能想到,不过是筑基期辟谷的寻常事,竟成了他眼中的妖异。
他后退半步,玄色龙袍的衣摆扫过青砖,发出沉闷的声响。“不饮不食,不眠不休,却面色红润如昔,” 他的声音陡然冷硬,指尖点着我的眉心,“你倒说说,这该怎么解释?”
我喉头一紧,正想辩解修仙者本就无需五谷杂粮,却听见他咬牙切齿的后半句:“还有你假意侍寝,却让人快活不已......”
晚风突然卷着寒意灌进领口,我倒抽一口冷气,心里暗笑出声。
檐角的铜铃突然哑了声,殿外的月光斜斜切进来,在金砖地上划开一道冷白的界限。我望着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泛着用力过度的青白,喉头动了动,终究还是把那句盘桓了许久的话问了出来:“你喜欢我吗?” 话音轻得像羽毛,却在寂静的殿宇里荡开圈圈涟漪,我必须知道他的心意,哪怕答案会像淬了毒的针,扎得我心口淌血。
他没应声,周遭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就在我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避开这个问题时,一股带着龙涎香的力道猛地将我拽进怀里。他的胸膛滚烫,心跳如擂鼓般撞着我的耳廓,呼吸急促得像是刚跑完一场长阶,湿热的气息喷在我颈窝,带着不容抗拒的急切。我被他抱得骨头都发疼,肺里的空气一点点被挤出去,眼前开始发晕,只能拼尽全力推他的肩膀,指尖都在发抖。
“我喘不过气了!” 我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额头上沁出的冷汗沾湿了鬓角,好不容易挣脱出一点空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起伏得像惊涛骇浪里的小船。
他后退半步,玄色常服的前襟被我推得皱了起来,眼底翻涌着红潮,像是压抑了太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十叶,” 他低唤我的名字,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不管你是人是妖,你的眼波流转,你蹙眉时的模样,甚至你对着药圃里的灵草说话的样子…… 都让我着迷。” 他说着,缓缓抬起手,像是想碰我又不敢,停在半空中,眼神里的哀求几乎要溢出来,“但是,那些事,你告诉我好吗?”
我望着他那双曾盛满星辰大海的眼睛,此刻却像蒙了层雾,心里的委屈和愤怒突然像决堤的洪水般涌上来。“陛下,”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声音里的绝望像冰碴子一样硌人,“这就是你把我关在冷宫三个月的理由吗?因为着迷,就可以随意囚禁?” 冷宫的潮湿还残留在骨缝里,那些独自面对四壁萧然的夜晚,那些听着窗外风雨敲打着窗棂的孤寂,此刻都化作尖锐的刺,扎得我心口生疼。
“不是的!”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怕我跑掉,眼底的红血丝蔓延开来,平日里的威严荡然无存,只剩下满满的急切和委屈,像个被抢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那天魏皇后是诬陷你,我知道她一直妒忌你,从你进宫那天起,她没有一天不想让你消失!”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指腹摩挲着我手腕上的红痕,“可你为什么不辩解?你但凡说一句‘我是冤枉的’,哪怕只有一句,我也定会把你护在身后,哪怕与整个朝堂为敌!”
我望着他泛红的眼角,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哪里知道,我只是来复仇的,我想要所有的恶人遭到应有的报应,我若说我穿墙进入椒房殿救了魏皇后,我还为她把脉确认她没事才出去,可这话能说吗?说了他会信吗?或许只会更认定我是妖吧。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檐下的铜铃被冻住了似的,连最后一丝余响都咽了回去。我与他隔着三步远的距离,谁也不肯先开口,只有各自胸腔里闷着的委屈在无声冲撞。他眼底的红血丝还没褪尽,龙袍的下摆沾着方才拉扯时蹭到的灰,可那双望着我的眼睛里,除了急切,分明还裹着一层我读不懂的怨怼。而我呢?指尖攥得发白,那句藏了许久的真心话就在舌尖打转,却终究被冷宫三个月的寒气冻成了冰。
空气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又猛地掷进冰窖,连呼吸都带着玻璃碴似的疼。我们之间的仇怨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周遭的温度都抽干了,连月光都变得瑟缩,躲在云层后不肯露头。
忽然有冰凉的东西落在鼻尖。我抬头,只见细碎的雪沫子从墨色的天幕里飘下来,起初像撒盐,簌簌地擦过琉璃瓦,转眼间就成了鹅毛大雪。它们落在庭院里光秃秃的梅枝上,落在覆着薄霜的石阶上,也落在他玄色的龙袍上 —— 那抹白衬得他脸色愈发沉郁,连鬓角的发丝都沾了雪粒,像结了层霜。
雪也落在我单薄的衣衫上。寒意顺着领口往里钻,我却浑然不觉,只盯着他胸前那片迅速融化的湿痕发怔。原来再炽热的心跳,也暖不透这三尺冰封的隔阂。我们就像两尊被冻在雪地里的石像,明明离得这样近,却连彼此呵出的白气都不肯相融,各自飘散,消失在漫天风雪里。
风卷着雪沫子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我下意识地往庭院门口望去,那道青蛇君隐去身形的回廊,此刻已被白雪覆盖得严严实实。他走了吗?还是仍在某个角落静观其变?
指尖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麻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我不动声色地蜷了蜷手指,想起昨夜他化作人形时,青绿色的衣袍扫过雪地,留下一串带鳞的脚印。“若事不可解,我自会寻机相助。” 他当时的声音还带着蛇类特有的微嘶,此刻却隔着风雪,连一丝气息都捕捉不到。
雪越下越大,屋顶很快积起一层白,连飞檐上的走兽都变成了雪狮子。我望着漫天风雪里那道模糊的回廊影子,心里像揣着团被雪打湿的棉絮,又沉又闷。青蛇君,你若还在,便该知道,我与他之间这层冰,早已不是寻常法子能化开的了。你又会用什么法子,来破这僵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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