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小云一样,我比她幸运不了多少,小云被他们吸干血埋在城西乱坟岗,我则是全家被抄,独自在外流浪!孤苦无依!”想到自己的命运我不禁流下眼泪,我在清风崖的经历自然不能跟外人说,也从此被我深埋心底,我只道自己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
“回家吧,闺女!”小云娘此刻彻底停止了哭泣,拉着我的手回到堂屋。
“嗯,干娘!”我轻声应道。
这是一间一进两开的堂屋,中间的正堂摆着一个大方桌和两把椅子,两边挂着两幅字,东西分别还有两个厢房。她让我在小云的房间休息,她自去准备饭菜。小云的房间是一个简单的闺房,没有华丽的陈设,干净整洁的床铺,紫纱窗帐,让人感觉很温馨。这里自然没有我在竹家将军府的房间豪华,也没有在清风崖上的房间雅致,但却有平凡的幸福。小云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幸福女孩,如果不是如今这朝廷非要强抢民女,我甚至有点羡慕小云。
“吃饭吧!姑娘!”小云娘在堂屋喊我,我走出房间来到餐桌前,一碟子点心,两个炒菜,还有一点不知道什么品类的肉。我想说其实我不用吃饭,但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还是简单吃了一点。饭菜简单,但却味道可口,很有家的感觉。吃过饭,我想到街上走走,小云娘却极力劝阻:“外面世道乱,现在很少有小姑娘一个人上街的,不是被官兵抓走就是无故失踪。”
“那我们俩人一起去!”我提议道。
“那可不行,两月前,我带着小云去赶集,小云就被官兵抓走了,这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小云娘思索了一会儿,“你想要是想上街走走也不是不可,你得乔装打扮做一个男子的模样就可以走走。”
“那好,你家可有男子的衣服?”我问道。
小云的娘就从她的衣橱里翻出来一套崭新的男装:“你看看这身衣服,这是小云还在的时候新置办的衣服,没来得及穿就上了战场,已经七年了,也是一去不返。”
铜镜里映出陌生的模样。正午的阳光斜斜穿过窗棂,落在浅蓝色裤褶与白色大袖衫上,衣角扫过案几,惊起半卷未干的墨迹上细小的金粉。我指尖有些发颤,将长发笨拙地挽成男子发髻,素冠压得略紧,倒把女儿家的柔美都藏了起来。宝剑入鞘的轻响,惊得梁间燕子扑棱棱飞远,望着腰间那褪色香囊,仿佛又回到师父手把手教我握剑的午后。
小云娘仰头将我从上到下打量,枯瘦的手指轻轻按了按我肩头:“如今这洛阳城,白日也不见得太平。”院角的风铃在微风中叮咚作响,混着远处传来的货郎吆喝声,她递来的草帽还带着麦秆的清香。推开斑驳木门,刺眼的日光瞬间倾泻而下,青石街道上,挑担的商贩、骑马的过客往来不绝,巡逻的衙役腰间佩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偶尔有孩童追逐打闹着跑过,惊起路边尘土飞扬。
走在这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才真切意识到这身男装不只是衣裳,更是乱世里的护身符。脚下的石板路,曾印着我与哥哥追逐的脚印,如今缝隙里钻出的野草,在风中轻轻摇晃。我下意识按住剑柄,加快了脚步,街边糕点铺飘来的甜香,不知能否盖过记忆里那缕旧梦的气息。
朱雀大街的喧嚣依旧如沸鼎蒸腾。蜜饯摊的甜香裹着油坊的焦香,茶馆二楼的说书声混着酒肆里的猜拳行令,织锦缎面在日光下翻涌成绚丽的浪。青骢马踏过青石板溅起细碎玉光,朱漆官轿垂着金线流苏碾过尘埃,行人肩并着肩,衣角扫过衣角,恍惚间竟与记忆里那个攥着哥哥袖角买糖人的午后重叠——吹糖人老翁的铜哨声,沾着糖霜的指尖,还有哥哥往我兜里塞炒栗子时的笑骂,都鲜活地浮现在眼前。
只是这熙攘中总透着古怪。往日穿梭于绸缎庄、胭脂铺的少女们踪迹全无,本该飘着绣帕与环佩叮咚的街巷,如今只剩老妪佝偻着背匆匆而过。
我摩挲着空空的口袋,苦涩漫上喉头。若在山上多待些日子习得那传说中的点金术,此刻何至于为一文铜钱踌躇?暮色初临时,城西角楼传来梆子声。我拢了拢洁白的外衫,往巷子深处走去。街角馄饨摊的热气里,干娘的身影渐渐清晰。她说“以后小云的家就是你的家”,可我忽然觉得,这乱世里能有一方遮风避雨的屋檐,竟也是种奢侈的安稳。
没走多远,便看见一群人围在一处墙边,像是在看什么檄文公告。
看榜文的都是男人,很少见到女人,人头攒动,我这小身板一时还挤不到前面。我悄悄在袖筒里掐了个诀,只见齐齐得让出一条道来,被挤到旁边的人好奇地向后看过来,我快步走到榜文下,那条道又闭合了,大家又回到原位,只有我移动了位置,而并没有人注意到我,大家又自顾自地讨论:“以往参加选秀都是官家的小姐才有机会,谁知如今圣上垂怜百姓,百姓家的女儿也能参加选秀,真是太好了。”
抬眼望去,朱漆告示墙上新贴的黄纸在风中簌簌抖动,几缕碎金般的阳光正斜斜映在“选秀”二字上。凑近细看,墨迹未干的榜文上写着“广征民间淑媛,择其秀者充掖庭”,末尾钤着礼部朱印,倒像是才揭下封蜡的模样。人群里炸开锅似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有妇人攥着女儿的手快步后退,鬓边银钗撞出细碎惊响;戴瓜皮帽的老者摇头咂舌:“当年贵人入宫,洛阳城谁家姑娘不是削尖了脑袋?如今时移世易......”“好什么,谁知道进了宫是福是祸?”角落里传来喟叹。
我望着榜文上“赐金百两,荫及三代”的许诺,脚下不知何时已转向官府方向。青石甬道上,青铜狴犴兽首衔着的大鼓蒙着层薄灰,仿佛连报冤的人都懒得敲响它。
两扇斑驳的朱门虚掩着,门环上的铜绿蜿蜒如泪痕,恍惚间又回到七年前那个雪夜,我缩在哥哥怀里躲雨,看巡夜衙役提着灯笼从门里转出,靴底碾碎满地月光。岁月似乎在此处凝固,唯有门楣上“明镜高悬”的匾额,被日头晒得褪了颜色。
我缓步走进,不料却被一个身材高大的衙役一把推了出来,我还未说明缘由,他竟然不问我来干什么就推我出去。
“快去,快去,老爷今天有贵客,不接待来人,有什么冤情明日再报!”
我正欲起身还手打回去,转念一想,他们老爷的贵人许是朝中的一个官员,如果能通过官员的推荐是不是能更快见到那狗皇帝。
许是师父早就算见我在山下进退无计,囊中羞涩,怎得我刚转过一个街角就遇上那日在清风崖边对我很是热情的青蛇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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