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涧的崩塌烟尘尚未完全散去，柳红鸢已强压下翻涌的气血，下达了撤离命令。她的声音因内伤和紧张而略显沙哑，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扫过每一个幸存者的面孔。
“清点人数，带上所有能动的，立即离开这里。”她言简意赅，目光在昏迷的林夜身上停留了一瞬，眉头紧锁。
孙总旗立刻执行，清点的结果让人心头沉重。算上后来救出的几名斥候，队伍也只剩十四人，几乎人人带伤，其中林夜和另外两名重伤员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
“赵康，李青，轮流背负林夜。其他人，搀扶伤员，保持警惕！”柳红鸢分配着任务，语气不容置疑。她亲自走在队伍最前，神识外放，警惕着可能出现的追兵或妖兽。孙总旗则负责断后。
返程的路，比来时更加艰难。不仅因为伤员拖慢了速度，更因为一股无形的压抑笼罩在每个人心头。来时虽知危险，却带着一股锐气，如今锐气已折，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对未来的忧虑。
赵康咬着牙，将林夜往上托了托。林夜的身体依旧滚烫，气息微弱，偶尔会无意识地痉挛，仿佛在承受巨大的痛苦。赵康能感觉到他体内两股截然不同的能量在激烈冲突，这让他心惊肉跳。
“坚持住，林夜。”赵康低声说着，像是在对林夜说，也像是在给自己打气，“我们快回去了。”
李青在一旁默默守护，手中的长弓始终半张，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风吹草动。他回想起林夜在溶洞中悍不畏死冲向祭坛的身影，那决绝的姿态深深烙印在他脑海里。这个平日里话不多、甚至有些沉默的同伴，在关键时刻爆发出的勇气和担当，让他由衷敬佩，也隐隐担忧。
张猛因伤未能参与此次行动，若他知道林夜此刻的状况……
柳红鸢走在最前，心中同样不平静。林夜的表现一次次超出她的预期。从最初那个需要她出面回护的新人，到如今能独当一面、甚至左右战局的关键人物，他的成长速度快得惊人。然而，这种成长伴随着巨大的风险。此次强行吞噬邪种，后果难料。她不知道带回一个怎样的林夜，也不知道司内高层会如何看待这个身怀秘密、屡立奇功又屡次濒死的年轻人。
“他的秘密……”柳红鸢心中暗忖，“只要他心向人族，对抗妖魔，即便有些隐秘，司里……或许也能容得下。”她想起了副千户赵清风的话，心下稍安，但那份担忧并未完全散去。
队伍沉默地行进，只有脚步声、喘息声和伤员偶尔的呻吟打破林间的寂静。气氛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几个时辰后，天色渐暗。队伍找到一处相对隐蔽的山坳稍作休整。柳红鸢下令不得生火，众人只能就着冷水啃些干粮。
赵康将林夜小心地放在铺了软草的岩石旁，用湿布擦拭他额头的虚汗。林夜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更加苍白，嘴唇干裂。
“水……”一声微不可闻的呓语从林夜口中溢出。
赵康连忙将水囊凑到他嘴边，小心地喂了几口。
林夜的眼睫颤动了几下，似乎恢复了一丝意识，但眼神涣散，无法聚焦。他体内能量的冲突似乎缓和了些许，但依旧混乱。
“感觉怎么样？”赵康低声问。
林夜没有回答，只是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向周围或坐或卧、伤痕累累的同伴，最后目光落在正在巡视的柳红鸢背影上。他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重新闭上了眼睛。
没有人知道，此刻林夜的意识正身处一个更加凶险的战场。
他的心神绝大部分都沉入了福地洞天之内。这里的情况比外界看到的更加糟糕。吞噬而来的邪灵能量与血池本源如同失控的洪荒猛兽，在洞天之内左冲右突，所过之处，新生的土地龟裂，刚刚稳定下来的空间结构摇摇欲坠。寂灭黑土疯狂蔓延，试图吞噬镇压，却如同杯水车薪，只能勉强延缓其破坏速度。
剧烈的痛苦无时无刻不在冲击着他的神魂，仿佛千万把钢刀在刮削。但他必须保持清醒，集中全部意志，引导着那枚黑色铁牌散发出的微弱空间波动，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操控着一叶扁舟，艰难地将最狂暴的能量流引向洞天边缘那片尚未完全稳定的区域，进行隔离和缓慢转化。
这是一个水磨工夫，稍有不慎，便是洞天崩毁、神魂俱灭的下场。他能倚仗的，只有坚韧不拔的意志，和对福地洞天本能的掌控力。
时间在痛苦和煎熬中缓慢流逝。
外界，一夜过去。黎明时分，队伍再次启程。或许是幽冥道在此地的力量确实因仪式被破坏而受损，或许是柳红鸢选择的路线足够隐蔽，归途的后半段并未再遭遇袭击。
当黑石城那熟悉的轮廓再次出现在视野中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但心情却并未因此轻松多少。
城门的守卫看到他们这支狼狈不堪的队伍，尤其是看到被背着的、气息奄奄的林夜时，都露出了惊愕和凝重的神色。
消息迅速传开。
柳红鸢没有停留，直接带着队伍和重要的俘虏前往镇魔司核心区域复命。
副千户赵清风早已得到消息，在议事厅等候。看到众人的模样，尤其是看到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林夜时，他深邃的眼眸中也闪过一丝波澜。
“情况如何？”他沉声问道，目光首先投向柳红鸢。
柳红鸢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疲惫，将鹰嘴涧之行的经过，包括林夜如何发现线索、如何制定计划、如何搏命破坏仪式最终重伤昏迷的过程，简明扼要却又不失重点地汇报了一遍。
厅内一片寂静。几位在场的百户和总旗都面露震惊。独自破坏幽冥道重要仪式，重创黑袍使者，自身却付出如此惨重代价……这份功绩，这份决绝，令人动容。
赵清风沉默片刻，目光落在林夜身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功过暂且不论，先救人要紧。立刻送林夜去医殿，请最好的医师，用最好的药，务必保住他的性命！”
他顿了顿，看向柳红鸢和孙总旗：“你们也辛苦了，先下去疗伤休息。详细报告，稍后再呈。俘虏押入黑狱，严加审讯！”
“是！”众人领命。
赵康和李青小心翼翼地将林夜抬往医殿。柳红鸢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默默道：“林夜，接下来，就看你的造化了。还有……司里会如何对待你……”
而在无人察觉的医殿静室，当医师们手忙脚乱地检查林夜那看似濒临崩溃的身体时，他心脏深处那方混乱的福地洞天，在经历了最初的狂暴后，终于在那枚神秘铁牌的辅助下，勉强维持住了一个危险的平衡。毁灭与新生的拉锯战，在他体内无声而激烈地持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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