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歪斜木门合拢的“咔哒”声，像是一个生硬的句号，截断了小巷里短暂的交集。陈墨在愈发浓重的暮色中又站了片刻，直到那扇门再无动静，才转身离开。楚雨柔那带着颤抖的“谢谢”和深深的一躬，以及她吐露的“与奶奶相依为命”的身世，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口，并不难受，却异常清晰。
他原本以为，这次偶然的援手，会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几圈涟漪后便归于平静。然而，从第二天开始，他敏锐地察觉到，一道极其细微、却无比执着的目光，开始若有若无地萦绕在他周围。
第一次注意到，是在课间操散场时，汹涌的人潮中。他正和赵凯一边讨论着昨晚的一道数学题，一边随着人流往教学楼走。不经意间的一个转头，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人群的缝隙里，一个穿着过于宽大旧校服的纤瘦身影，正飞快地低下头，像受惊的含羞草，迅速将自己藏匿在更高大的同学身后。是楚雨柔。
他没有点破，继续和赵凯说着话，仿佛毫无察觉。
第二次，是在学校食堂。他和几个同学坐在靠窗的位置吃饭，喧闹的人声和餐具碰撞声中，他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背上。他状似无意地回头，正好捕捉到楚雨柔端着几乎看不到油星的饭盒，独自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在他看过去的瞬间，她慌乱地移开目光，几乎把脸埋进了饭盒里，耳根却悄悄红了。
她不敢靠近，甚至不敢让目光停留超过一秒，但那小心翼翼的、带着某种虔诚信徒般意味的注视，却如同蛛丝，无声无息地缠绕过来。
陈墨心中了然。那不仅仅是被帮助后的感激，更掺杂了一种对于“强者”和“庇护者”的、近乎本能的依赖与崇拜。在她那片充斥着欺凌、贫困和孤独的灰暗世界里，他昨天的出现和干预，无疑像一道刺破阴云的强光，让她在绝望中看到了一丝可以被依靠的可能。
这种认知让陈墨的心情有些复杂。他并不想成为谁仰望的对象，尤其是这样一个脆弱得像琉璃般的女孩。他帮她，源于一瞬间的保护本能和同理心，而非想要索取什么崇拜。
这天下午放学，陈墨因为要去办公室问物理老师问题，耽搁了一会儿。等他背着书包走出教学楼时，夕阳已将天空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校园里的人也稀疏了不少。
就在他走到教学楼侧面，靠近那片小花园的僻静小路时，一个细弱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紧张和鼓足勇气的颤抖，从他身后响起：
“陈……陈墨学长……”
陈墨停下脚步，转过身。
楚雨柔就站在几步开外，双手紧紧攥着书包带子，手指绞在一起，指节泛白。她低着头，不敢看他，小巧的鼻尖上甚至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夕阳给她苍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却照不散她周身那股怯生生的气息。
“有事吗？”陈墨的语气尽量放得平和，避免给她压力。
楚雨柔像是被他的声音惊到，身体微微颤了一下，然后，她像是完成了某个极其艰难的决定，猛地从身后拿出一个东西，双手捧着，递到陈墨面前。
那是一个用浅蓝色格子手帕仔细包着的小包裹，方方正正，洗得有些发白，但很干净。
“这个……给……给你。”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哭腔般的紧张，“是我奶奶自己做的……糯米糕……不是很值钱……但是……很干净的……谢谢你……昨天……”
她的话说得断断续续，词不达意，但那份想要表达感谢的急切和真诚，却毫无保留地传递了出来。捧着包裹的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仿佛捧着的是她全部的心意和价值。
陈墨看着她，看着她低垂的、睫毛不停颤动的眼睛，看着她因为紧张而抿得发白的嘴唇，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了。他明白，这或许是她和奶奶能拿出的、最能表达心意的东西了。这份感激，沉重而纯粹。
他没有拒绝。他知道，此刻的拒绝，对她而言可能是一种更深的伤害。
他伸出手，郑重地接过了那个还带着她手心一点微湿温度的包裹。入手微沉，带着粮食的实在感。
“谢谢你，楚雨柔同学。”他看着她，认真地说道，“也替我谢谢奶奶。”
听到他叫出自己的全名，还如此郑重地道谢，楚雨柔猛地抬起头，浅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和一丝……受宠若惊。她的脸颊飞起两抹红晕，像雪地里骤然绽放的两朵红梅。
“不……不用的！”她慌忙摆手，声音依旧很小，却透着一股如释重负的轻快，“学长你……你喜欢就好！”
说完，她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勇气，再也无法承受这近距离的接触，对着陈墨又是一个近乎九十度的鞠躬，然后转身，像一只终于逃脱牢笼的小鸟，飞快地跑开了，那瘦弱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却似乎比昨天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轻灵。
陈墨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手中那个用旧手帕仔细包裹的糯米糕。他轻轻打开一角，里面是几块切得方方正正、晶莹剔透的白色米糕，散发着淡淡的、清甜的米香。
这份朴素的、带着手心温度的谢礼，比任何昂贵的礼物都更让他动容。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楚雨柔那份几乎满溢出来的感谢，以及那感激背后，悄然滋生的、将她视为“英雄”般的崇拜。
他将糯米糕重新包好，小心地放进书包侧袋。
这份崇拜，让他感到一丝压力，但也更加坚定了他的想法——既然无意间介入了她的人生，那么，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或许可以再多给予她一点光和热，让她那片灰暗的世界，不至于那么寒冷。
他看着楚雨柔消失的方向，目光沉静。
雨柔的感谢与崇拜，他收到了。
而这份纯粹的情感，也在他重生的蓝图上，添上了一笔温暖而特殊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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