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狩的队伍在一种外松内紧的诡异氛围中返回京城。黑熊突袭的阴影尚未散去，水源投毒的未遂阴谋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在高层有限的几人心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萧景琰的处置雷厉风行却又秘而不宣，除了几个核心参与者，绝大多数朝臣和随行人员只当是一次略有波折的寻常秋狩，对暗地里已然交锋数个回合的凶险一无所知。
京城，似乎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但有心人能察觉到，某些细微的变化正在发生。京兆府的人手似乎在暗中排查着什么，一些看似不起眼的吏员或商贾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柳文渊的“暗影”如同无形的蛛网，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频繁活动。
一、 御书房议政，苏案再起波澜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萧景琰端坐于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之后，面前摊开着的不再是秋狩图，而是厚厚的苏明远案卷宗，以及柳文渊新呈上来的密报。
“陛下，秋狩期间意图投毒之人，经过审讯，已确认是北燕‘暗刃’成员无疑。其潜入方式、联络手法，与之前抓获的奸细如出一辙，皆指向一个经过长期经营、深度潜伏的情报网络。”柳文渊的声音低沉而清晰，“而吏部侍郎吴维景的那名亲随，虽坚称只是偶然与那‘猎户’搭话，但其间传递信息的嫌疑极大。臣已加派人手对吴维景及其周边进行严密监控。”
萧景琰的目光从卷宗上抬起，眼中寒芒一闪：“吴维景……当年苏明远案，他跳得很高。如今看来，恐怕不只是政见不合那么简单。孙文彬临死前攀咬出的名单上，虽然没有他，但他当年经手的一些证物，后来似乎都有些‘模糊’了。”
“陛下明鉴。”柳文渊道，“根据现有线索重新核查，当年苏府查抄时，有几笔来源不明的巨额钱财，账目记载含糊，经手人之一便是当时在刑部的周秉谦，而吴维景则是在都察院力主将此案定性为‘铁案’，压下了一些质疑的声音。臣怀疑，这两人即便不是北燕暗桩，也极有可能被收买或利用，在苏明远案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目的是坐实苏明远的罪名，并借机清除朝中阻碍北燕渗透的势力。”
萧景琰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声响，在寂静的御书房内格外清晰。“苏明远……朕记得他当年曾极力反对与北燕过早开通边境五市，认为北燕狼子野心，五市恐为其细作渗透提供便利。也曾多次上书整饬军备，清查兵部武库。现在看来，他是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或者说，挡住了北燕的路。”
他顿了顿，继续道：“传朕旨意，以核查北境军需账目为由，着户部、兵部联合清查近三年，不，近五年的军械采购、粮草调配记录，尤其是与苏明远当年主管兵部时期有重叠或关联的部分。让都察院派员协理。动静可以大一些，朕就是要看看，这潭水底下，还能搅起多少泥沙。”
“是，陛下。”柳文渊心领神会，这是打草惊蛇，也是引蛇出洞。一旦开始大规模核查陈年旧账，那些心里有鬼的人，必然坐立难安。
“至于吴维景和周秉谦，”萧景琰眼中闪过一丝冷厉，“先不要动他们。盯紧了，看看他们与谁接触，又会有什么动作。或许，能通过他们，找到那条藏得更深的‘影子’。”
“臣明白。”
二、 “敏慧夫人”的危机与转机
皇陵暖阁内，流珠的日子并未因秋狩结束而变得轻松。秋狩场上的惊魂一幕，以及萧景琰随后看似随意却意味深长的询问，都让她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愈发微妙和危险。
北燕“暗刃”的行动接连受挫，必然会引起北燕方面的震怒和反思。“影子先生”很可能会重新评估她这颗棋子的状态和价值。是继续尝试联系利用，还是……果断清除？她不敢确定。而萧景琰这边，虽然看似给予了一定的信任和庇护，但这种庇护是基于她的利用价值。一旦她无法提供新的、有价值的信息，或者一旦皇帝认为她可能构成威胁，这脆弱的平衡瞬间就会被打破。
这日，赵嬷嬷从外面回来，神色间带着一丝忧虑，屏退了左右，低声道：“夫人，老奴刚听说，前几日有御史台上书，言及‘北燕女子，身份不明，骤得封赏，恐非国家之福’，虽未直接点名，但矛头显然指向夫人。幸而陛下留中不发。”
流珠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点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污迹。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她放下笔，平静地问道：“可知是哪位御史？”
“听说是御史台一位姓王的侍御史，素与崔家走得颇近。”赵嬷嬷低声道。
崔家……流珠脑海中浮现出秋狩时崔贵妃那隐含敌意的目光。看来，后宫的波澜已经开始向前朝蔓延。自己这个突然出现的“敏慧夫人”，无疑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
“嬷嬷，替我留意着宫外的消息，尤其是……关于北燕使臣的。”流珠沉吟片刻，吩咐道。她有一种预感，北燕不会坐视她在这里“安稳”度日，朝堂上的非议，或许只是一个开始。
果然，没过两日，边关传来急报，北燕派遣使团，以“庆贺大雍皇帝秋狩顺利、缓和边境紧张”为名，正朝京城而来。使团的正使，是北燕的一位宗室亲王，而副使，则是北燕国内素有“智囊”之称的官员，更重要的是，使团中还有一些随行的北燕贵族女眷。
这个消息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京城引起了不小的涟漪。朝廷上下议论纷纷，猜测着北燕此举的真实意图。是真心缓和关系，还是缓兵之计？或者是别有图谋？
流珠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心中猛地一沉。北燕使团前来，尤其是还有女眷随行，这意味着她这个“敏慧夫人”将不可避免地暴露在旧日“同胞”的目光之下。“影子先生”会利用这个机会吗？他会如何行动？自己又该如何应对？一时间，心乱如麻。
三、 北燕使团的暗影
北燕使团的车队浩浩荡荡，沿着官道向大雍京城行进。队伍中央，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内，北燕副使，那位被称为“灰鹞先生”的谋士，正闭目养神。他面容依旧普通，毫无特色，但偶尔睁开的眼睛里，却闪烁着算计的精光。
他对面坐着一位身着北燕贵女服饰的年轻女子，容貌娇艳，眉宇间却带着一丝桀骜与精明。她是北燕耶律大将军的侄女，耶律倩，此次随行，明面上是增长见识，实则是“灰鹞先生”计划中的重要一环。
“先生，我们此行，真的能带回那个叛徒吗？”耶律倩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满和质疑。她对流珠这个曾经身份低于她、如今却在大雍得了封号的女子，充满了不屑与嫉恨。
“灰鹞先生”眼皮都未抬，淡淡开口：“耶律小姐，记住你的任务。流珠是否背叛，尚未可知。即便她真的心生异志，她所知道的事情，也足以让她成为我们必须掌控或者清除的目标。陛下和耶律大将军的意思很明确，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至少，不能让她继续为南朝皇帝所用。”
“那该如何做？南朝皇帝定然将她看守严密。”
“看守再严，也有缝隙。”“灰鹞先生”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笑意，“我们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她主动走出来，或者能让我们的‘手’伸进去的机会。别忘了，我们在南朝，并非孤军奋战。‘影子’会为我们创造条件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抵达京城后，你需与其他女眷一起，按照南朝礼仪觐见他们的皇帝和后妃。留意宫中的情况，尤其是关于那位‘敏慧夫人’的。或许，可以通过南朝的后宫，做一些文章。”
耶律倩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与此同时，一只经过严格训练的灰色信鸽，越过山川，悄无声息地落入了京城某处宅邸的鸽笼。片刻后，一张小小的纸条被呈送到了吏部侍郎吴维景的书房。
吴维景看着纸条上那熟悉的密码符号，译出内容后，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纸条上只有简短的几个字：“使团将至，旧事勿提，稳住周氏，必要时……断尾求生。”
他颤抖着手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影子”直接给他下令了！这意味着北燕方面已经高度重视此事，甚至可能不再完全信任他们这些潜伏者。所谓的“断尾求生”，是要他必要时牺牲掉周秉谦吗？还是……连他自己也成了可以舍弃的“尾”？
一种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意识到，随着北燕使团的到来，以及皇帝对苏明远旧案的重新关注，风暴即将来临。他必须想办法自救。
四、 萧景琰的布局与流珠的抉择
北燕使团即将抵达的消息，自然也第一时间摆在了萧景琰的案头。
“来得倒是快。”萧景琰冷笑一声，“看来，滦水之战和秋狩的敲打，让他们有些坐不住了。柳文渊，使团入京后，给朕盯死了，尤其是那个副使，以及随行的女眷。朕倒要看看，他们想玩什么把戏。”
“陛下放心，臣已布置妥当。使团下榻的四方馆内外，皆有我们的人。”柳文渊应道，随即话锋一转，“陛下，北燕使团到来，流珠夫人那边……恐生变故。是否要加强戒备，或者……”
萧景琰目光深邃，沉吟片刻，道：“不必过度反应。流珠既然选择了留下，就该料到会有面对北燕之人的一天。这也是一次试探她的机会。守卫依旧，但要更隐蔽。另外，传朕口谕给流珠，北燕使团觐见时，她不必出席。”
他不想让流珠过早暴露在北燕使团面前，既是保护，也是一种观察。他想看看，流珠在得知北燕使团前来，却又被禁止接触的情况下，会有什么反应。是会焦虑，会试图联系，还是会更加安心地留在他提供的庇护之下？
口谕传到皇陵暖阁时，流珠正在绘制一幅北燕王庭贵族关系图。听到内侍的传达，她执笔的手稳如磐石，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是恭敬地谢恩：“妾身领旨，谢陛下体恤。”
内侍离开后，她缓缓放下笔，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开始凋零的秋叶，心中一片清明。萧景琰的这道口谕，看似体贴，实则是将她隔绝开来，既避免了她与北燕使团接触可能带来的风险（无论是逃跑还是传递消息），也断绝了北燕使团借机生事的可能。同时，这何尝不是一种对她的再次考验？
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无论是为了眼前的安全，还是为了那渺茫的复仇希望，她都只能紧紧依靠萧景琰这棵大树，至少现阶段是如此。北燕使团的到来，反而促使她下定了决心。
她回到书案前，铺开新的纸张，开始更加详细地撰写一份关于北燕“暗刃”可能的活动规律、人员选拔标准、以及她所知道的几个可能潜伏较深的暗桩特征的报告。她要将自己所能想到的、关于北燕潜在威胁的价值，尽可能多地展现给萧景琰。这是她纳投名状，也是她寻求更稳固庇护的筹码。
霜刃交锋，于无声处听惊雷。北燕使团的到来，如同在已然暗涌不断的湖面上投下了一块巨石，必将激起更大的波澜。萧景琰稳坐钓台，张网以待；北燕“灰鹞”暗中布局，意图扭转局势；而流珠，则在命运的夹缝中，做出了自己的抉择。京城的棋局，随着使团的临近，变得更加复杂、凶险，也更加的扑朔迷离。所有的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那尘封已久的苏明远案，以及那个隐藏在最深处的——“影子先生”。真相，仿佛隔着一层薄纱，即将被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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