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终究还是到来了,只是这晨曦并非驱散阴霾的光明,更像是无情地照亮了昨夜疯狂与杀戮后留下的满目疮痍。京城,这座帝国的中枢,在经历了一场迅雷不及掩耳的清洗后,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与焦糊味。青石板路的缝隙被暗红色的血液浸润,一些府邸门前,杂役和兵丁正沉默地冲洗着血迹,搬运着尸体,水混着血,在街角汇成一道道污浊的细流,无声地诉说着夜的残酷。
忠诚伯郭放下令戒严,一队队京营士兵取代了平日的巡防营,盔明甲亮,神情肃杀,巡逻在主要街道上。城门依旧紧闭,只准进不准出,以防止苏明远残余党羽漏网或消息过早外泄引发动荡。偶尔有胆大的百姓透过门缝向外张望,看到的只有一片肃杀,随即又惊恐地缩回头去,阖家惴惴不安。昔日繁华的京城,此刻宛若一座巨大的军营,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皇陵,偏殿。
萧景琰一夜未眠,眼中布满了血丝,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柳文渊侍立在侧,同样面容憔悴,却强打着精神。
“陛下,京城初步已定。郭帅正在清点战果,统计伤亡,收押俘虏。苏府及其主要党羽府邸已被控制,财物正在登记造册。”柳文渊禀报道,“只是……苏明远一死,许多线索恐怕就此中断。”
萧景琰目光凝望着舆图上北境那巨大的缺口——雁门关,声音低沉而冷硬:“断了就再接上!‘影子先生’和他布下的网,绝不会因为苏明远这颗棋子的覆灭而停止活动。那份名单和密信何时能到?”
“最快今日午后。”
“一到立刻呈报,着‘暗影’与刑部、大理寺抽调干员,联合审讯名单上所有人,务必撬开他们的嘴!朕要知道,除了苏明远,还有谁在吃里扒外,还有哪些要害位置被他们渗透!”萧景琰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内忧虽暂平,但潜藏的毒瘤必须连根拔起,否则在应对北燕外患时,必将后患无穷。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通报,内阁首辅杨鸿卿、次辅张廷玉等几位重臣,以及刚刚稳定了京城局势的忠诚伯郭放,连夜从京城赶到了皇陵求见。显然,雁门关失守的惊天噩耗,他们已经知晓。
几位重臣进入殿内,脸上皆是一片凝重,甚至带着几分惶然。雁门关乃北境锁钥,一旦洞开,北燕铁骑便可长驱直入,兵锋直指中原腹地,其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杨鸿卿须发皆白,此刻更是显得苍老了许多,他颤巍巍地跪下,“雁门失守,赵将军殉国,此乃国朝数十年未有之危局!北燕骑兵来去如风,若不及时阻截,恐旬月之间便能威胁京畿!请陛下速速决断!”
次辅张廷玉亦是忧心忡忡:“陛下,京营经昨夜一战,虽士气正盛,但亦需休整,且主要兵力需卫戍京城。若要北上迎敌,恐兵力不足。当务之急,是急召各地勤王之师,尤其是西境、南境的边军!”
郭放一身戎装,风尘仆仆,但眼神锐利如鹰,他抱拳沉声道:“陛下,京营精锐昨夜损伤不大,臣可即刻抽调五万兵马,先行北上,于滦水、居庸关一线构筑防线,迟滞北燕兵锋,为各地援军集结争取时间!只是……粮草辎重需要立刻筹措。”
萧景琰静静听着臣子们的建言,他目光扫过众人,将他们的焦虑、恐惧、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尽收眼底。他知道,值此危难之际,皇帝的态度将决定整个朝廷的士气。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雁门关以南,滦水一线:“郭爱卿所言,正合朕意。京营五万精锐,由你亲自统领,即刻开拔,进驻滦水沿岸险要!不必等待后续粮草,朕会命沿途州县竭尽所能供应,后续粮草由户部统筹,日夜兼程运往前线!”
“臣,遵旨!”郭放轰然应诺,眼中战意燃烧。
“杨爱卿,张爱卿,”萧景琰又看向两位阁老,“拟旨:诏令天下,北燕背信弃义,破我边关,戮我将士,凡我大雍子民,皆有守土之责!令西境镇守大将军王劲,抽调五万边军,东进驰援;令南境都督府,抽调三万水师及步卒,沿运河北上;令东部各州府,即刻征召所有可用团练、乡勇,由各州总兵统带,向西集结于河间府,听候调遣!另,发布募兵令,凡有志报国者,皆可至各地府衙报名从军,待遇从优!”
一道道命令清晰明确,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决断力,瞬间驱散了殿内部分惶惑的气氛。皇帝没有慌乱,没有退缩,而是展现出了强大的意志和清晰的战略部署,这无疑给众臣吃了一颗定心丸。
“陛下圣明!”众臣齐声应道。
“还有,”萧景琰语气稍缓,但依旧沉重,“赵擎宇将军为国捐躯,忠烈可嘉。追封其为忠烈侯,谥号‘武毅’,以其长子袭爵,厚加抚恤。将其事迹昭告天下,激励军民,同仇敌忾!”
“臣等代赵将军谢陛下天恩!”众人感佩,深知此刻褒奖忠烈,正是凝聚人心之关键。
朝议暂歇,众臣领命而去,各自忙碌。柳文渊低声道:“陛下,您已一夜未眠,是否稍事歇息?”
萧景琰摆了摆手,目光依旧紧锁舆图:“北燕主帅是谁?兵力几何?后续动向如何?李破虏所部现在何处?这些都不清楚,朕如何能安眠?”他顿了顿,道:“让‘暗影’不惜一切代价,渗透北燕军中,朕要最快、最准确的情报!”
“是!”
……
就在萧景琰于皇陵运筹帷幄,调兵遣将之际,雁门关失守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伴随着狼烟和八百里加急,以更快的速度向着大江南北扩散开来。
北境,滦水上游,一支风尘仆仆、人数约在三千左右的骑兵,正沿着崎岖的山路向南疾行。正是奇袭成功,焚毁了北燕大批粮草的李破虏所部。
此刻的李破虏,早已没有了突袭得手时的意气风发,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惫与凝重。他们绕道迂回,躲过了北燕游骑的多次搜捕,但也因此耽误了时间。就在不久前,他们遇到了从雁门关溃退下来的零星败兵,得知了关城已破、赵擎宇殉国的噩耗。
“将军……雁门,真的没了?”副将声音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绝望。
李破虏狠狠一拳砸在马鞍上,铁制的马鞍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双目赤红,牙关紧咬:“赵老将军……是末将无能!若我能再快一些,若能再多烧他几座粮仓……”
他深知,即便焚毁了部分粮草,对于志在必得的北燕大军而言,或许能造成一些困扰,延缓其攻势,但终究未能改变雁门关陷落的命运。赵擎宇和守关将士,是用血肉之躯,为大雍争取了最后宝贵的时间。
“将军,我们现在去哪?”另一名将领问道,“雁门已失,北燕骑兵必然大举南下,我们这点人马……”
李破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摊开一份简陋的地图,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我们不能回去,回去就是自投罗网。北燕人现在肯定发了疯一样在找我们这支烧了他们粮草的部队。”他的手指点向地图上一个位置,“这里,黑风岭,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我们先去那里落脚,收拢溃兵,同时打探消息。陛下和朝廷必然已得知消息,会有新的部署。我们这支奇兵,不能就这么折在乱军之中,要在关键时刻,插进北燕人的心窝子!”
“明白!”众将精神一振。虽然前路艰险,但主将的沉着与决断,让他们重新找到了方向。
……
京城,忠诚伯府(临时帅府)。
郭放雷厉风行,正在调兵遣将。五万京营精锐已然集结完毕,只待一声令下便可开拔。然而,就在这紧张的时刻,一名身着普通百姓服饰,但眼神精悍的男子,被亲兵引了进来,递上了一封没有署名的密信。
郭放拆开一看,眉头瞬间紧锁。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北燕军中疑有内应,级别不低,或与‘影子’余孽有关,小心粮道与后方营垒。”
落款处,画着一个极其隐晦的、几乎难以辨认的暗影标记。
是“暗影”直接传递的消息!郭放心中凛然。陛下果然料事如神,苏明远虽死,但那“影子先生”的触手,竟然可能已经伸到了北燕军中,或者说,在北燕高层也有其合作者?这意味着,他此次北上,不仅要面对明刀明枪的北燕铁骑,还要提防来自背后的冷箭!
“传令下去,”郭放沉声对副将道,“行军途中,加强戒备,多派斥候,对所有接触我军粮草辎重的人员,严加盘查!各级将领,无令不得擅离岗位!”
“是!”
……
皇宫,冷宫。
这里被称为“冷宫”,并非特指某一座宫殿,而是泛指皇宫西侧一片年久失修、偏僻荒凉的宫苑群落。贤妃,不,如今已是庶人苏氏,被两名面无表情的老太监和几名粗壮宫女“请”到了这里最破败的一处院子。
院子里杂草丛生,屋檐下结着蛛网,殿内家具简陋,布满灰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一夜之间,从天之骄女、皇子之母,跌落尘埃,沦为阶下囚,苏氏仿佛瞬间苍老了二十岁,华丽的宫装被换成了粗布衣衫,发髻散乱,眼神空洞,脸上犹有泪痕。
她坐在冰冷的炕沿上,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关于她父兄伏诛、家族覆灭的零星议论,身体不住地颤抖。恐惧、怨恨、绝望,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逼疯。
“睿儿……我的睿儿……”她喃喃着,此刻唯一牵挂的,只有她的儿子,皇长子萧景睿。她不知道萧景琰会如何处置她的儿子,是废黜?是圈禁?还是……她不敢想下去。
“娘娘……不,苏庶人,”一名老太监用尖细而冷漠的声音说道,“陛下有旨,您今后便居住于此,静思己过。每日会有饭食送来,无事不得外出。”
苏氏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疯狂:“我要见陛下!我要见我的睿儿!我是被冤枉的!我父亲是被构陷的!”
老太监面无表情:“旨意已下,庶人还是安分些吧。这冷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疯言疯语。”说完,不再理会她,转身退出殿外,并哐当一声,从外面锁上了殿门。
黑暗和彻底的孤寂,瞬间将苏氏吞没。她瘫软在地,发出了压抑而绝望的呜咽。
……
东宫。
皇长子萧景睿独自坐在书房内,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他一夜未眠,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外祖父谋逆败亡,母妃被废幽禁,这突如其来的巨变,如同晴天霹雳,将他原本清晰明朗的未来击得粉碎。
他手中握着一卷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往日外祖父的殷切期望,母妃的温柔叮咛,以及……父皇那日益深沉、难以揣度的目光。他知道,从今以后,他头顶的天空已经变了。那些往日围绕在他身边、歌功颂德的官员们,此刻恐怕早已避之不及。太傅前来,也只是例行公事般地劝慰了几句“殿下当以学业为重,静待陛下圣裁”,眼神中却难掩疏离与谨慎。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感,笼罩了他。他该怎么办?是就此沉沦,还是……
一名小太监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参汤进来:“殿下,您一夜未进膳食,用点汤吧……”
萧景睿猛地一挥袖,将参汤打翻在地,瓷碗碎裂,汤汁四溅。他低吼道:“滚!都给我滚出去!”
小太监吓得连滚爬爬地跑了出去。
萧景睿胸口剧烈起伏,他看着地上狼藉的碎片,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随即又被一种倔强和不甘取代。他不能倒下去,他是父皇的长子,身上流着萧氏的血脉!即使外祖家获罪,即使母妃被废,他依然是大雍的皇子!
他走到窗边,望着北方,那里战火纷飞,国难当头。或许……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向父皇证明自己,摆脱外戚阴影的机会?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悄然滋生。
……
皇陵,暖阁。
流珠终于从昏睡中悠悠转醒。她感觉身体依旧虚弱,但那股萦绕不去的寒意似乎消退了一些。她睁开眼,看到的是赵氏布满关切的脸庞。
“姑娘,你醒了?感觉如何?”赵氏连忙扶她半坐起来,递上一杯温水。
流珠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润了润干涸的喉咙,声音微弱地问道:“嬷嬷……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我好像……听到了一些声音。”
赵氏眼神闪烁了一下,避重就轻地道:“没什么大事,就是京城里有些宵小作乱,已经被陛下派兵平息了。姑娘你身子虚,好生将养才是正经,别操心这些。”
流珠却不傻,她敏锐地察觉到赵氏言辞间的遮掩,以及昨日至今,整个皇陵那种异乎寻常的紧张氛围。她想起了昏迷前听到的只言片语——“北境”、“雁门关”、“苏家”……
她不再追问,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重新躺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窗外。天空虽然放亮,却是一种灰蒙蒙的亮,压抑得让人心慌。她心中隐隐有种预感,一场比宫闱倾轧、朝堂争斗更加可怕的风暴,已经降临到这个帝国的上空。而那个将她从黑暗中救出,赋予她新的身份和使命的男人,此刻正屹立在风暴的最中心。
……
午后,柳文渊捧着一个小巧却密封严实的铁盒,快步走入偏殿。
“陛下,‘暗影’护送密信与名单到了!”
萧景琰精神一振:“快呈上来!”
铁盒打开,里面是几封略显陈旧的信件,以及一份写满了人名的绢帛。萧景琰首先拿起那几封与北燕“影子先生”往来的密信原件,仔细阅读。上面的字迹并非苏明远常用之体,显然是刻意伪装,但落款处的那个特殊印章,经过“暗影”中精通此道的高手鉴定,确与掌握的北燕皇室暗谍印记高度吻合。信中内容,涉及多次泄露大雍边防调动、军械储备情报,甚至商讨了如何构陷忠良,其言辞之卑劣,用意之恶毒,令萧景琰额角青筋暴跳。
他强压怒火,又拿起那份名单。上面记录的人名,有些已在昨夜清洗中被拿下,但还有几个,赫然是在朝中职位不算最高,却身处机要部门,或者与地方军政大员关系密切的人物!
“好一个‘影子先生’!好一张大网!”萧景琰冷笑连连,“名单上所有人,即刻秘密监控,没有朕的手谕,不得擅自抓捕,以免打草惊蛇。给朕盯紧了,看看他们接下来会和谁联系!”他要放长线,钓出那条隐藏最深的大鱼。
“臣明白!”柳文渊肃然应道。
就在此时,又一名信使狂奔入殿,此次带来的,并非北境战报,而是来自南方。
“陛下,八百里加急!南疆……南疆七十二洞蛮族,因不满改土归流之策,疑似有北燕细作煽动,于三日前聚众造反,连克三座边城!南境都督府告急,请求朝廷派兵镇压!”
“什么?!”
殿内众人闻言,脸色再次大变!
北境烽火连天,强敌破关而入;南方蛮族又趁机作乱,腹背受敌!大雍王朝,瞬间陷入了立国以来最为严峻的危机之中!
萧景琰猛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封般的冷静与决然。
内忧未靖,外患迭起,南北战端并发。这已不是简单的权谋争斗,而是关乎国祚存亡的生死考验。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如刀,扫过殿内每一个人的脸,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足以压垮一切的沉重与力量:
“传朕旨意,召开大朝会!凡在京五品以上官员,即刻入宫觐见!”
“告诉所有人,大雍,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朕,将与诸位爱卿,与天下军民,共存亡!”
窗外,乌云再次汇聚,遮住了刚刚透出不久的些许阳光,一场更大的雷霆骤雨,似乎正在酝酿之中。帝国的航船,已驶入惊涛骇浪的最深处,而舵手萧景琰,必须指引它,冲破这无尽的黑暗。
喜欢流珠不想宫斗,但宫斗想杀她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流珠不想宫斗,但宫斗想杀她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