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的暖阁里，烛火摇曳，温暖如春。
弘旭早已趴在乳母怀里，进入了甜美的梦乡，他的小脸红扑扑的，宛如熟透的苹果，嘴角还沾着一点年糕的甜味，让人不禁心生怜爱。
沈眉庄正端坐在灯下，聚精会神地翻看着账册。
突然，殿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她心头一动，抬起头来，只见皇帝掀帘而入。
他的身上带着些许雪粒子的寒气，仿佛刚刚从寒冷的室外走进这温暖的宫殿。
“弘旭睡了？”皇帝轻声问道，一边搓着双手，试图驱散身上的寒意。他快步走到摇篮边，俯下身去，凝视着熟睡中的弘旭。
小家伙咂了咂嘴，似乎在梦中品尝着美味，然后翻了个身，继续沉浸在甜美的梦境中，睡得十分安稳。
“刚哄着。”沈眉庄柔声回答，起身迎向皇帝，接过他的披风。她语带调侃地问道：“皇上这是逃席了？”
皇帝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嗯，没什么意思。”他在炭炉边坐下，看着火苗舔着银炭，感受着那股温暖的气息：
“你不也早早地逃席了？”
沈眉庄也笑了笑，解释道：
“这可不一样，臣妾回来是为了这个小家伙。咱们大人倒是无妨，若是让他跟着守岁，恐怕会熬坏了身体。”
皇帝听了，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弘旭的小脸蛋，小家伙的皮肤柔软如丝，让他不禁感叹：“咱们的六阿哥，越发健壮了。”
然而，他的语气中却透露出一丝无奈，“皇后坐了片刻就走了，太后压根没露面。”
沈眉庄没接话，给他斟了杯热酒。酒液在青瓷杯里晃出琥珀色的光，带着点梅子的酸。
“顺常在和诚常在，倒是个惊喜。”皇帝呷了口酒：
“一个制香暖人，一个做事实在，这宫里，倒也不全是争风吃醋的。”
“她们是用了心的。”沈眉庄想起顺常在捧着香方反复调试的模样，想起诚常在在冷屋里画图纸冻红的指尖：
“用心的人，总该被看见。”
沈眉庄内心补了一句：看见诚常在也就行了，那个顺常在，算了吧，害了自己多次的人，这次能采纳意见用她的香，已经是她沈眉庄大度了。
皇帝望着窗外的雪，雪粒子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
“太后还在怨朕。”他忽然说，声音轻得像叹息，“怨朕没把老十四放出来，怨朕不给老十四实权，怨朕查了她娘家的人，怨朕软禁了皇后。可她忘了，这江山是爱新觉罗的，不是乌拉那拉氏的。”
沈眉庄握着他的手，他的指尖冰凉，像揣了块雪。
“皇上有皇上的难处。”她轻声道：“太后心里的结，总要慢慢解。”
“解不开了。”皇帝笑了笑，笑意却没到眼底：
“她是太后，朕不能怎样，只能让她在佛堂里静静心。至于皇后……”他顿了顿：“她的头疾，一年半载怕是好不了了。”
暖阁里静了下来，只有炭炉里的火偶尔噼啪一声。
沈眉庄忽然想起刚入宫时，皇后还常召她们去景仁宫说话，那时的抹额是绣着凤纹的，不像今夜，明黄的料子裹着，倒像道遮羞的帘子。
“不说这些了。”皇帝抽回手，拿起桌上的蜜饯：“弘旭今日吃了多少饺子？”
“就三个，还吐了半个。”沈眉庄笑了，“他不爱吃荤馅的，且宫宴的饺子又有些冷，臣妾明日让小厨房做素馅的给他。”
“唉，臣妾把那饺子在锅子里又滚了滚，只愿他今儿没被冷到肠胃。”
两人说着家常，从弘旭的奶量说到开春该添的衣裳，从御花园的梅花开了多少说到教坊司新排的曲子。
殿外的雪越下越大，把宫灯的影子压得沉甸甸的，殿里的暖却一点点漫开来，像炉子里的火，不烈，却持久。
三更时分，守岁的太监在外头报时，苏培盛捧着盘饺子进来：“皇上，娘娘，该吃辞岁饺子了，里头包了铜钱，谁吃到谁来年顺遂。”
沈眉庄夹了个饺子给皇帝，自己也夹了一个，刚咬了一口，就听见“咯嘣”一声。
她吐出来，是枚发亮的铜钱，弘旭不知何时醒了，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她，小手伸着要抓。
“我们弘旭也想要？”皇帝笑着把自己碗里的饺子捏碎了点，递到他嘴边，小家伙吧唧着嘴，吃得满脸都是。
“谢，阿玛。”这就是沈眉庄的小心机了，私下时让弘旭叫阿玛，在旁人跟前才叫皇阿玛，也让皇帝体验一下平常人家的日子。
窗外，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这声音如同交响乐一般，一串接着一串，响彻云霄，将原本漆黑的夜空瞬间照得亮堂堂的。
沈眉庄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吸引，她缓缓地走到窗边，目光投向远处。
只见那远处的宫灯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宛如一片红海，美不胜收。
而那爆竹的碎屑，仿佛漫天的金粉一般，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给这寒冷的冬夜增添了几分喜庆和温暖。
“新的一年了。”皇帝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后，他的声音仿佛也被这浓浓的烟火气所包裹，显得格外温柔。
沈眉庄并没有回头，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片灯海之中。
她心里很清楚，尽管新的一年已经到来，但这宫中的一切并不会因此而改变——
太后依然会在佛堂里虔诚礼佛，皇后的抹额也依旧会戴在头上，而这宫里的明争暗斗，更不会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而，她也明白，生活总会有一些美好的事情在继续。
顺常在的香会一如既往地制作下去，诚常在的巧思也终将会有用武之地。
而弘旭，那个可爱的小家伙，也会在时光的流逝中慢慢长大。
她忽然觉得，这除夕夜的暖，从不是太和殿的宴席能给的，而是这暖阁里的烟火气——
是他放下帝王的重负，是她收起贵妃的端庄，是孩子无邪的笑，是窗外落了又化的雪。
新的一年，就这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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