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安常在就提着食盒来了，怀里还有一簇开的正盛的梅花。
她穿着件藕粉色的绸袄，鬓边簪着支简单的银茉莉，见了莞嫔，脸上的笑像浸了蜜：
“姐姐回来了，我让人炖了冰糖雪梨，润润嗓子。”
莞嫔正坐在窗边翻书，见她进来，忙放下书卷：“难为你惦记着，快来坐。”
安常在把食盒放在桌上，亲手盛了碗梨汤递过来，热气氤氲着她的眉眼：
“听说姐姐住了延禧宫，我这心里头真高兴。往后咱们就住在一块了，我能常来给姐姐请安，多好。”
她说着，目光扫过殿里的陈设——
新换的孔雀蓝帐子，条案上摆着的汝窑瓶，连墙角的炭盆都烧得旺旺的，处处透着皇上的看重。
“是啊，住得近了，倒比从前方便。”莞嫔接过汤碗，梨汤甜而不腻，正合她的口味：
“前几日在蓬莱岛，还总想起刚入宫时，你我在碎玉轩一起描花样子的日子。”
安常在低下头，手指绞着帕子，声音轻轻的：“姐姐在岛上受苦了。我……我那时候人微言轻，想帮也帮不上。”
“我知道消息时，已经是过了三日了，也只能在心里替姐姐着急，都是陵容没用。”
她说着，眼圈就红了：“还好皇上心里有姐姐，这才接您回来，还住了这延禧宫主殿。”
流珠在一旁笑道：“安常在有心了，我们娘娘常说，宫里也就安常在是真心待她的。”
“流珠姑娘说笑了。”安常在抬起头，脸上已恢复了笑意：
“我和姐姐是姐妹，本该互相照应的。”她凑近莞嫔，低声道：
“姐姐刚回来，怕是还不知道宫里的事。祺贵人近来势头盛，总爱挑些小错处，姐姐往后见了她，少与她计较便是。”
莞嫔点点头：“我知道了。”
安常在又摇摇头：“是陵容多操心了，姐姐是嫔位，是一宫之主，与妹妹可是不同，那祺贵人定当不敢冒犯姐姐的。”
莞嫔看着安常在关切的眼神，心里暖暖的——
在蓬莱岛受的那些苦，仿佛都被这碗梨汤熨帖了。
安常在又坐了会儿，说了些闲话，才提着空食盒告辞。
走到延禧宫西偏殿，她脸上的笑慢慢淡了，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光。
贴身宫女宝娟扶着她，低声道：“小主，这下可好了，您和莞嫔娘娘住得近，往后……”
“嘘。”安常在打断她，声音压得极低：“别乱说。”
可她心里却在翻腾。
那日景仁宫的太监偷偷传话，说皇后惦记着莞嫔，让她“多照看”，她还愁没机会接近，如今莞嫔竟住进了延禧宫，与她的偏殿只隔了道回廊。
这一日，各宫各院都派人给莞嫔送来了礼物，莞嫔便没得时间去给皇上、惠贵妃与敬贵妃请安…
皇上也下了明旨，莞嫔需要休养身子，这段时间需要闭门谢客，多么熟悉的旨意啊，只是那次是皇帝亲自来看过又派太医又让苏培盛亲自来看的。
而这次，只有御前的一个小太监来传话…
有什么东西，终究是不一样了。
那便等皇上来看过自己，自己的身子静养好了以后，再去拜见那些高位嫔妃吧。
且，自小各项不如自己的沈眉庄，如今已经是主理后宫之事的惠贵妃，与自己的差距，当真是越发大了…
夜里，安常在坐在灯下绣荷包，针脚却总也扎不准。
她想起皇后的话：“莞嫔心思深，你得盯紧些。她若安分便罢，若是再想往上爬……”
后面的话没说，可那眼神里的寒意，让她至今发冷。
“小主，这是刚从景仁宫送来的。”宫女捧着个小匣子进来，里面是些晒干的香料。
安常在打开闻了闻，一股极淡的异香钻进鼻腔——
那是皇后让人特意寻来的，说是“能让人安神，却不宜多闻”。
更是让自己“掺入莞嫔素日用的香料中”。
她拿起一小撮香料，放在指尖捻了捻。月光从窗纸透进来，照在她苍白的脸上。
刚入宫时，她是真的把莞嫔当姐姐，敬她，也依赖她。
可自从受了皇后的恩惠，又被皇后拿捏住把柄，她就像踩在薄冰上，每一步都身不由己。
“把这香料掺进我新调的香料里。”安常在低声道：
“每日给莞嫔娘娘的正殿送些去，就说是我新制的‘安神香’。”
宝娟愣了愣：“小主，这……”
“照做便是。”安陵容别过脸，不再看宝娟的眼睛。
香炉里的炭火噼啪作响，映着她眼底的挣扎，可那挣扎很快就被一丝狠意取代——
在这宫里，要么踩着别人往上爬，要么被别人踩下去，她没有选择。
第二日，安陵容又来给莞嫔请安，手里捧着个熏炉：“姐姐夜里睡得好吗？我这有上好的安神香，点着了助眠，您试试？”
莞嫔看着那精致的熏炉，笑道：“你总是这么周到。”
她让浣碧接过来，摆在床头，“有你这份心，我在哪儿都睡得安稳。”
安常在陪着她笑，心里却像被什么堵住了。
她看着莞嫔温和的侧脸，忽然想起刚入宫时，莞嫔把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说“天凉，别冻着”。
又想到了选秀时莞嫔给自己解围，更是给自己簪了一朵海棠花…
那时的暖，是真的暖，可如今，她却要亲手把这暖一点点浇灭。
熏炉里的香慢慢燃着，淡得几乎闻不见。
安常在知道，这香暂时伤不了人，却能一点点耗损精神，就像她此刻的心思，在“姐妹情深”的幌子下，藏着一把慢慢磨利的刀。
离开延禧宫时，她又回头望了一眼。
主殿的窗开着，莞嫔正坐在窗边看书，阳光落在她身上，柔和得像幅画。
安常在握紧了手里的帕子，快步往前走——
她不能回头，也回不了头了。
这宫里的路，从来都由不得自己选。
她能做的，只是踩着这条路，一步步走下去，哪怕脚下是万丈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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