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二月，太液池的冰融尽了，岸边的柳梢抽出嫩黄的芽，风里都带着点湿润的暖。
永寿宫的小厨房里飘出甜香，沈眉庄正看着乳母给弘旭试穿新做的虎头鞋，小家伙穿着件宝蓝小袄，摇摇晃晃地扑向她怀里，嘴里咿咿呀呀喊着“额娘”，口水蹭了她衣襟满是。
“慢些跑，仔细摔着。”沈眉庄笑着捏他的小胖脸，今日是弘旭两周岁生辰，虽没大办，却也请了相熟的几位姐妹来吃顿便饭。
窗台上摆着和嫔送的长命锁，银质的锁身刻着“岁岁平安”，顺常在制的安神香也装在精致的盒子里。
“惠贵妃娘娘，和嫔娘娘到——”
太监的唱喏声刚落，和嫔就抱着乐安公主同诚常在说笑着进来了。
诚常在今日穿了件浅粉撒花袄，鬓边簪着支珍珠流苏，见了沈眉庄，脸颊微微发红，屈膝行礼时，流苏晃得人眼晕。
“快坐吧，刚炖好的银耳羹。”沈眉庄招呼她们坐下，目光落在诚常在身上时，忍不住笑了：
“前几日你也过了十六岁生辰吧？可以侍寝了。”
诚常在面颊绯红地点点头，手里攥着帕子，指尖都有些发烫。
她那日刚得了内务府的消息，说皇上已允了她侍寝，只是一直没有准信，今日来赴宴，她这心里又慌又盼，像揣了只蹦跳的兔子。
不多时，敬贵妃、顺常在、莞嫔也陆续到了，暖阁里顿时热闹起来。
弘旭被乳母抱着，挨个要抱抱，到了诚常在怀里，伸手去扯她鬓边的珍珠，惹得众人都笑。
“这孩子，偏疼小姑娘。”敬贵妃笑着逗他：“长大了定是个怜香惜玉的。”
诚常在抱着弘旭，指尖触到他软乎乎的脸颊，心里的慌慢慢散了。
她想起自己刚入宫时，连见惠贵妃都怕得发抖，如今能坐在这儿，与她们说说笑笑，恍若隔世。
宴席上的菜都是家常滋味，却做得精致——
莞嫔带来的糟三样，顺常在亲手做的杏仁酥，敬贵妃让人炖的老鸭汤。
沈眉庄给每个人都斟了杯桃花酒，粉盈盈的酒液在杯里晃，像盛着春日的光。
“今儿没外人，都随意些。”沈眉庄举杯：“谢过姐妹们给本宫这个面子，来给弘旭过生辰，都讨个好彩头。”
诚常在忙举杯回应，酒液沾在唇角，甜丝丝的，她偷偷看了眼和嫔，见她正温和地望着自己，心里顿时定了些。
六阿哥窝在诚常在怀里，看着和嫔怀里的襁褓：“妹妹，妹妹。”
沈眉庄笑道：“是妹妹，旭儿要同温宜姐姐保护旭儿一般保护乐安妹妹好不好？”
弘旭扬起小拳头：“保护，姐姐，妹妹。”
三日后夜里，景阳宫的偏殿被收拾得格外雅致，熏炉里燃着顺常在前几日送来的暖香，锦被上绣着缠枝莲，每一针都透着温柔。
诚常在坐在镜前，由宫女为她梳头，镜中的自己，眉眼还带着稚气，却已染上几分女子的柔媚。
“小主，凤鸾春恩车来了。”宫女轻声道。
诚常在深吸口气，点点头，指尖绞着帕子，心里的鼓敲得震天响。
她想起去瞧和嫔姐姐时看到的乐安公主的笑，想起莞嫔与顺常在给自己送来的香料，想起这两年在宫里熬过的冷夜，忽然觉得，该来的总会来，怕也没用。
她按着规律被抬去了养心殿，被卷成鸡肉卷放在龙榻上——
皇帝进来时，她正出神的看着窗边看月亮，月光落在她身上浅粉的被子上，像蒙了层霜。
“在看什么？”他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带着点笑意。
诚常在慌忙想要行礼，可这一动，身上的锦被却散了，瞬间脸色绯红。
“莫要紧张。”他看着她发红的耳垂，像颗熟透的樱桃，喉结不由得动了动。
皇帝牵着她的手走到榻边坐下，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手，不由得笑了：“这么紧张？”
诚常在点点头，又摇摇头，抬头望他时，眼里的慌像被月光洗过，只剩下点怯生生的盼。
“臣妾……臣妾怕笨手笨脚，惹皇上不高兴。”
“不会。”皇帝捏了捏她的脸颊，软乎乎的，像揣了团棉花，“你只需做你自己就好。”
“拿出你与朕讨论诗书谈论民生的那股劲儿。”
那夜的月光格外柔，透过窗棂，在地上洒下银霜。
诚常在起初还有些僵，后来被皇帝温声哄着，渐渐也放松下来，像株刚抽条的柳，温顺地倚着他。
她没说太多话，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睫毛上沾着月光，像落了层碎星。
皇帝抱着她，闻着她发间淡淡的花香，忽然觉得，这宫里的女子，未必都要像惠贵妃那般端庄，像莞嫔那般聪慧，偶尔有这样纯粹的温软，倒像在繁冗的日子里，喝了口清甜的泉水。
次日清晨，皇帝离开去上朝时，天刚蒙蒙亮。
诚常在还睡得沉，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发间别着支新得的赤金点翠簪——是皇帝夜里赏的。
苏培盛在门外候着，见皇上出来，忙递上暖炉。
皇帝目光扫过偏殿的窗，见窗纸上已透出晨光，忽然道：“传旨，封诚常在为诚贵人，赐居景阳宫主殿。”
苏培盛愣了愣，随即笑道：“奴才遵旨。”
他跟着皇上这么多年，自然看得出，这位诚贵人，怕是要成宫里的新宠了。
景阳宫的人接到旨意时，诚贵人刚醒，正对着镜中的点翠簪发怔。
听见“诚贵人”三个字，她愣了半晌，忽然捂住嘴，眼泪笑着掉了下来。
窗外的柳梢在风里晃，嫩黄的芽儿像在朝她点头，她知道，从今夜起，她的日子，真的不一样了。
而永寿宫的沈眉庄，听说诚贵人晋位的消息时，正陪着弘旭玩积木。
小家伙把木块堆得歪歪扭扭，拍手笑得欢。
“倒是个好兆头。”她望着窗外的春色，轻声道：“这宫里啊，总算又添了点新鲜的暖。”
春风拂过宫墙，吹得檐角的铃铛叮当作响，像在数着宫里的喜事。
诚贵人的好日子刚开始，而这深宫里的故事，也正随着这渐浓的春色，慢慢铺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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