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西郊，一号安全屋别墅。
风萧站在二楼的窗前，目光落在庭院里。
在他的感知中，那些在微风中摇曳的树木，是水分蒸腾、光合作用与生命磁场交织的能量图谱；远处公路上驶过的车辆，是移动的热源与规则的震动波。
一切都如此清晰，如此……客观。
他尝试回忆以前看到这般晨景时，心中那份模糊的宁静或对新一天的期待，却发现那种感觉如同隔着一层坚不可摧的透明水晶，看得见，却触摸不到，也无法再引起内心的共鸣。
成为“特别战略总顾问”的第一天，他拥有的是一份沉甸甸的国家承诺，一个阳光下的身份，以及一具正与“人性”渐行渐远的躯体。
楼下传来轻微的响动，是高泰醒了。
风萧甚至不需要刻意去“听”，就能感知到他打着哈欠，揉着乱发，心率从睡眠的平稳逐渐过渡到清醒的活跃。
这种无所不知的感知，起初带来的是掌控感，如今却更像一种囚笼，将他与那种懵懂的、充满意外的人类体验隔离开来。
他走下楼梯，高泰正从客房里出来，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但精神却有些异样的亢奋。
“醒了？”高泰凑过来，上下打量着风萧，眼神里带着一种混合了好奇、敬畏和一丝挥之不去的担忧，
“感觉怎么样？我是说，真的怎么样？不是那种‘力量稳定’的官方回答。”
风萧沉默了一下，试图寻找一个准确的词汇，最终发现语言在此刻也显得苍白。
“还好。”他只能重复这个贫瘠的答案。
高泰撇了撇嘴，显然不满意。
他围着风萧转了一圈，突然压低声音，带着点做贼似的兴奋：“风子，别在这儿窝着了。走，哥带你出去‘体验生活’！”
风萧微微蹙眉：“陈将军和林博士强调过，需要尽量减少不必要的暴露。”
“哎呀，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高泰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指了指窗外，
“你看看，这地方鸟不拉屎的，憋都能憋出病来。再说了，你现在可是‘国宝’，谁敢动你？
咱们就去江城老区那边转转，那边人多眼杂，反而安全。
你就当……就当是微服私访，体察民情！”
他的理由牵强，但眼神里那份纯粹的、试图打破这潭死水的热切，让风萧那冰封的心湖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
他想起林雨晴关于“情感客体化”的警告，或许，高泰这笨拙的方式，正是他所需要的“刺激”。
“……好。”风萧点了点头。
没有通知警卫，高泰不知从哪儿弄来两身极其普通的、甚至有些洗得发白的休闲装。
换上衣服，戴上帽子和口罩，风萧看着镜子里遮住大半面容的自己，那种奇异的疏离感更重了。
他像一个演员，在扮演一个叫“风萧”的普通人。
高泰熟门熟路地带着他，从别墅区后方一条不起眼的小路绕出，避开了主要的监控和岗哨。
两人骑着高泰不知何时准备好的、看起来颇有年头的电动车，汇入了江城清晨逐渐苏醒的车流。
越是靠近老城区，生活的气息便愈发浓郁。
汽车的鸣笛声、早餐摊贩的吆喝声、邻里间的寒暄声、食物烹调的滋滋声……各种声音、气味、色彩混杂在一起。
与在安全屋内通过超然感知“解析”世界不同，此刻他是真正置身于这片洪流之中。
高泰把车停在一条烟火气十足的巷口，拉着风萧钻了进去。
狭窄的巷道两侧，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早餐摊，油炸糕、小笼包、热干面、豆腐脑……蒸汽氤氲，人声鼎沸。
“老板，两碗糊汤粉，多加辣子！再来一笼煎包！”高泰熟络地找了个支在路边的矮桌坐下，用袖子擦了擦本就油光发亮的塑料凳，示意风萧坐下。
风萧有些僵硬地坐在那张小小的塑料凳上，他的长腿几乎无处安放。
周围是大声谈笑的民工，一边刷手机一边吃早餐的年轻人，还有催促孩子快点吃的母亲……这一切都与他体内那浩瀚如星海的光之力格格不入。
他能清晰地“看”到老板娘手上沾染的油渍的分子结构，能“听”到隔壁桌食客肠胃蠕动的细微声响，这种过于敏锐的感知，在此刻成为一种折磨。
高泰却浑然不觉，或者说毫不在意。他熟练地掰开一次性筷子，搓掉毛刺，然后把其中一双塞到风萧手里：“快，尝尝！这家我从小吃到大，味儿正得很！”
冒着热气的糊汤粉端了上来，浓白的汤汁，滑嫩的米粉，上面撒着翠绿的葱花和炸得焦香的黄豆，红艳的辣油漂浮其上，散发着霸道而诱人的香气。
风萧看着这碗粉。
在他的感知里，它是碳水化合物、蛋白质、脂肪、各种香料分子和辣椒素的组合。
他记得这味道，记得以前深夜送完外卖，在类似的小摊上嗦一碗粉，那种滚烫的、辛辣的、能驱散所有疲惫和寒冷的满足感。
他模仿着记忆中的动作，夹起一筷子，吹了吹，送入口中。
味道是熟悉的。
米粉的滑，汤底的鲜，辣油的烈，葱花的香……他的味蕾忠实地将每一种信号传递到大脑，数据完美。
但是，感觉不对。
没有记忆中的酣畅淋漓，没有那种由内而外的温暖和慰藉。
食物划过食道，进入胃部，带来的只是物理上的填充感和能量补充。
那曾让他眷恋的“烟火气”，此刻仿佛被隔绝在一层无形的屏障之外，他能分析它，却无法感受它。
他咀嚼的动作缓慢而刻意，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
高泰吃得满头大汗，畅快淋漓，一抬头，看见风萧碗里没动多少，而他握着筷子的手指关节，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白，那双隐藏在帽檐阴影下的眼眸，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怎么了？不合胃口？”高泰愣了一下，凑近些，压低声音，“是不是……身体还不舒服？”
风萧放下筷子，摇了摇头，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沉闷：“味道没变。”
只是感觉，遥远了。
高泰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僵住，他看着风萧，看着这个曾经会和他一起在路边摊抢最后一块肉、会因为一碗热汤而露出短暂放松神情的挚友，此刻却像一座被无形之力隔绝的孤岛。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俏皮话缓和气氛，却发现喉咙有些发紧。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狠狠地扒拉了几口自己碗里的粉，那原本觉得鲜美无比的味道，此刻竟也有些食不知味。
喧嚣的早市依旧热闹，人声鼎沸，烟火缭绕。
但坐在其中的两人，一个沉浸在无法融入的孤独里，一个被无力的担忧所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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