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矿坑的阴影深处，风声呜咽。
高泰架着风萧，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动，两人的身影在惨淡的月光下拉得很长。
沉默不再是冰冷的隔阂，而是像承载了太多冲击和未解情绪的海绵，沉重，却也有了吸收和缓冲的余地。
风萧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了高泰身上，每一步都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肌肉的颤抖。
过度透支带来的反噬远超以往，不仅仅是能量枯竭，更像是对生命本源的某种消耗。
他感觉自己的骨头缝里都在透着寒气，视野边缘阵阵发黑。
高泰能清晰地感受到臂弯里这副身躯的虚弱，这与之前那个挥手间击退怪兽的蓝色巨人形象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愤怒的余烬渐渐被一种更实在的担忧取代，混杂着依旧存在的困惑和被隐瞒的刺痛，五味杂陈。
“撑住，风子。”高泰的声音低哑，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紧张。
风萧没有力气回应，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终于，他们穿过了矿坑最崎岖的区域，来到了高泰隐藏摩托车的地方。
那是一处被废弃机械和杂草掩盖的角落，相对隐蔽。
高泰小心地将风萧安置在一块相对平整的水泥构件上，看着他瘫软无力的样子，眉头紧锁。
他转身从摩托车的储物箱里翻找，拿出自己平时备着的半瓶矿泉水和一条还算干净的毛巾。
“喝点水。”他把水瓶拧开，递到风萧嘴边。
风萧勉强抬起沉重的手臂，接过水瓶，手指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他小口地喝了几口，冰凉的液体划过灼热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高泰就站在旁边，看着他喝水，看着他苍白的脸和紧闭的双眼，看着汗水沿着他的鬓角滑落。
刚才在地下，被愤怒和震惊冲昏了头脑，此刻在相对安全的环境里，那些被忽略的细节才纷纷涌上心头——
风萧每一次战斗后异常的疲惫，那些含糊其辞的“工伤”解释，他眼底深处挥之不去的沉重……原来，这一切都有了解释。
一种迟来的、巨大的后怕攫住了高泰。如果……如果刚才在地下，风萧没有挡住那只怪兽？如果他能量耗尽再早一点？如果UG部队早到一步……他不敢再想下去。
风萧放下水瓶，靠在冰冷的机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睁开眼睛。
他迎上高泰复杂难言的目光，那目光里有担忧，有困惑，有残留的怒气，但更多的，是一种正在艰难重构的理解。
“感觉……怎么样？”高泰干巴巴地问，语气有些别扭。
“死不了。”风萧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却显得异常疲惫。
又是一阵沉默。
这次，是高泰先移开了视线，他烦躁地踢了踢脚边的石子。
“你他妈……”他开口，声音闷闷的，“……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一个人？”
风萧沉默了片刻，望着远处城市模糊的轮廓线，轻轻“嗯”了一声。
“为什么不告诉我？”高泰转过头，再次看向他，这次眼神里少了些质问，多了些难以言喻的心疼和……自责，
“我要是早知道……我至少……我至少能帮你做点什么！而不是像个傻逼一样在旁边看着！”
“你能做什么？”风萧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砸在高泰心上，“帮我打怪兽？还是陪我一起被UG通缉？”
高泰噎住了，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是啊，他能做什么？
在那种层面的战斗面前，他引以为傲的小聪明和行动力，显得如此渺小和无力。
这种无力感让他感到沮丧，也让他更加真切地体会到了风萧一直以来独自承受的压力。
他看着风萧此刻虚弱不堪的模样，想起他平时那副沉默隐忍的样子，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腔。
他最好的兄弟，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次又一次地赌上性命，守护着这座包括他在内的城市，
而他却对此一无所知，甚至偶尔还会抱怨风萧不够意思，有事瞒着他。
“对不起……”这次，轮到高泰说出了这三个字。
声音很低，带着浓浓的愧疚。
风萧愣了一下，看向他。
高泰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之前的迷茫和挣扎似乎在这一刻找到了方向：“我道歉，不是因为你瞒着我……是怪我自个儿，怪我太迟钝，怪我没能早点发现……
没能早点帮你分担点啥，哪怕只是……帮你望个风。”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向前一步，蹲在风萧面前，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风萧，你听好了。我高泰，胆子是不大，也没你那本事。但有一点，我认定是兄弟的人，那就是一辈子的事！
管你是送外卖的风萧，还是他妈的能变成巨人的风萧，你都是我兄弟！”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以前你一个人扛，那是没办法。现在我知道了，这事儿就不能这么算了！
你想继续瞒着，行，我帮你打掩护！你需要人帮忙，尽管开口！
跑腿、盯梢、搞设备、打马虎眼……这些老子在行！”
他一把抓住风萧的肩膀，用力晃了晃，尽管风萧被他晃得一阵眩晕，却从他眼中看到了不容置疑的真诚。
“从今天起，你不再是一个人了。”高泰一字一顿地说，像是在立下某种誓言，
“天塌下来，哥们儿跟你一起顶着！就算顶不住，大不了陪你一起被压扁！
总之，你别想再把我撇开！”
风萧怔怔地看着高泰，看着他眼中闪烁的、混合着恐惧、坚定和义无反顾的光芒。
一直以来紧绷的、孤独的弦，仿佛被这笨拙却炽热的誓言轻轻拨动了一下。
一股暖流，艰难地冲破疲惫和冰冷的躯壳，涌上心头，让他喉头哽咽，鼻尖发酸。
他张了张嘴，想说“这很危险”，想说“你不该卷进来”，但在高泰那不容拒绝的目光下，所有这些理智的、保护性的言辞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看到了高泰的选择。
不是出于对力量的崇拜，也不是出于好奇，而是基于最纯粹的、历经冲击而不改的兄弟情义。
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个沉重的点头。
“……好。”他哑声应道。
一个字，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接下了另一份沉甸甸的承诺。
高泰看着他终于松口，一直紧绷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却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松开手，一屁股坐在地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妈的，吓死老子了……”他抹了把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试图用惯常的插科打诨来冲淡这过于沉重的气氛，“刚才在地下，看你那样子，我还以为你要嗝屁了呢！”
风萧看着他强作轻松的样子，嘴角也终于牵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真实的弧度。
夜空下，废墟中，两个年轻人，一个虚弱地靠着残骸，一个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
身份的秘密已然揭开，前路依旧布满荆棘，但某种坚固的东西，在经历了剧烈的震荡后，非但没有破碎，反而被淬炼得更加坚韧。
兄弟的誓言，无需歃血为盟，已在生死边缘和坦诚相对中，悄然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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