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紧张、伪装、以及体内力量那微弱预警带来的惊疑,到了夜晚,便成了滋生恐惧与混乱的温床。
风萧蜷缩在冰冷的床上,身体的酸痛和虚弱如同潮水,一次次试图将他拖入睡眠的深渊。
而大脑却异常活跃,像一架失控的放映机,反复播放着白天的片段——UG士兵审视的目光、探测器幽蓝的指示灯、还有体内那转瞬即逝的悸动……
意识在清醒与迷糊的边界挣扎,最终,还是沉入了那片由自身恐惧和记忆碎片编织而成的、黑暗泥泞的领域。
他站在一片无垠的虚空之中,四周是破碎的、扭曲的城市景象,如同被打碎的镜子,映照出光怪陆离的片段。
黑雾如同活物般在四周翻涌,发出低沉的、令人窒息的嗡鸣。
然后,他“感觉”到自己开始膨胀。
不是物理上的感觉,而是一种存在感的无限拉长和拓宽,视野急速升高,脚下的废墟和远处的楼房迅速变得渺小,如同孩童的积木。
他低下头,看到的是一双覆盖着银色皮肤、流淌着光辉线条的、巨大无比的手掌。
他变成了光之巨人。
但这一次,他感觉不到任何力量,只有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束缚感。
仿佛他被困在这个巨大的银色躯壳里,像一个被塞进不合身铠甲的囚徒,每一个动作都显得迟缓和笨重。
“破坏它……”一个冰冷而充满恶意的低语,直接在他意识深处响起,分不清是来自外部,还是源于他自身的某个阴暗角落。
“不……”他想要抗拒,想要呐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巨人之躯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巨大的脚掌抬起,然后重重落下!
轰!!!
不是怪物的残骸,而是一栋尚且完好的居民楼!
在他的脚下如同沙堡般崩塌,飞溅的混凝土和钢筋碎片中,似乎还夹杂着细微的、绝望的哭喊声。
“不!停下!”他在意识中疯狂嘶吼,试图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但毫无用处。
他的手臂抬起,银色的手掌猛地拍向另一片街区!
砰——!!
更多的建筑化为齑粉,火光和烟尘冲天而起。
他“听”到人们惊恐的尖叫,看到无数渺小的身影在废墟间奔逃,那些身影模糊不清,却带着清晰的、指向他的恐惧与憎恨。
“看啊!是它!那个巨人…U.G-0!”
“它在破坏我们的城市!”
“怪物!恶魔!”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无数嘈杂的、充满指责和怨恨的声音,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钻进他的耳朵,刺入他的大脑。
他想要解释,想要告诉他们不是这样的,是怪物,他在对抗怪物!
可他张开嘴,发出的却不是人类的语言,而是一声低沉而充满非人质感的、仿佛金属摩擦般的咆哮!
这声咆哮,在那些奔逃的人们听来,无疑是毁灭的宣告,引发了更加剧烈的恐慌和咒骂。
“它还在吼叫!它要杀光我们!”
“军方呢?UG呢?快消灭它!”
他看到了远处,出现了UG部队的装甲车和士兵。
他们举着武器,能量光束和实体弹药如同雨点般向他射来!打在他的银色皮肤上,迸溅出细小的火花,带来一阵阵微弱的刺痛。
但这些攻击无法阻止这具失控躯壳的破坏,他依旧在挥舞着手臂,践踏着城市,将曾经熟悉的一切化为废墟。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液,注入他的心脏。
他看到了那个被他救出的小女孩,此刻正站在一片瓦砾上,用那双曾经充满泪水和无助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眼神里不再是感激,而是纯粹的、冰冷的恐惧和……怨恨。
他甚至看到了高泰,站在一辆UG的装甲车旁,指着他的方向,脸上不再是崇拜和兴奋,而是愤怒和失望,嘴唇开合着,似乎在喊着:“骗子!怪物!”
无人理解。
无人需要他的守护。
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牺牲,最终只换来了破坏者的骂名和全世界的敌意。
他就是一个怪物。
一个被困在巨人躯壳里,不断制造灾难,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怪物。
“不——!!!”
他在意识的最深处,发出了一声无声的、撕心裂肺的呐喊!
风萧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像是要炸开一般疯狂跳动,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浸透了全身。
黑暗中,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眼前似乎还残留着梦境中城市崩塌、人群奔逃、亲友反目的恐怖景象。
是梦……
只是一个梦……
他颤抖着伸出手,摸向自己的脸,触碰到的是人类皮肤的温热和冷汗的湿滑,而不是冰冷坚硬的银色皮肤。
梦境太过真实,那种被困在巨大躯壳里的束缚感,那种无法控制破坏欲望的疯狂,那种被全世界孤立和憎恨的绝望……
每一种感觉都如此清晰,仿佛是他内心深处最恐惧之事的预演。
或者说,是他潜意识对现状最直白的解读。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蜷缩起身体,将脸埋在膝盖里。
噩梦的余悸依旧在体内回荡,与身体的酸痛和虚弱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全方位的、令人窒息的痛苦。
他害怕。
害怕再次变身,害怕再次体验那种身体被撕裂重组的极致痛苦。
害怕无法控制那股力量,害怕自己真的会像梦里那样,变成一个只知道破坏的怪物。
害怕被UG发现,害怕被当作实验品或者敌人消灭。
这些恐惧,如同隐藏在体内光之力阴影中的毒蛇,在他最脆弱的时候,悄然亮出毒牙。
他从未想过要成为英雄,更不想成为怪物。
窗外的城市,依旧沉浸在夜色之中,偶尔有车辆驶过的声音传来,遥远而模糊。这个世界还在运转,似乎并没有因为一个青年的噩梦而改变分毫。
但对于风萧而言,这个夜晚,因为那个无比真实的噩梦,而变得更加漫长和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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