绸缎庄的云锦案尘埃落定不久,六扇门登闻鼓再次被敲响。这一次,来的是漕帮一个小头目,名叫赵老四,他满头大汗,衣衫上还带着水渍,声称码头上出了人命官司,且事关漕粮。
沈玦当即带人赶往通州码头。
现场一片混乱。一艘满载江南漕粮的官船旁,围满了漕工和兵丁。一名叫钱贵的漕工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一把解腕尖刀,早已气绝。旁边是散落一地的麻袋,里面露出的并非白米,而是掺了大量沙土和霉变的陈米!
“大人!钱贵是发现这米不对劲,想去找押运官理论,结果……结果就被人害了!”赵老四悲愤道。
押运官李振是个面色倨傲的武官,他指着钱贵的尸体,抢先说道:“沈大人,此獠分明是监守自盗,被发现后意图行凶,被本官麾下士卒格杀!这些劣米,定是他暗中调换!”
“格杀?”沈玦蹲下身,仔细查验尸体,“钱贵手中并无兵器,且致命伤是从下往上斜刺入心脏,更像是被人偷袭所致。李大人,你麾下士卒,是用这种方式‘格杀’徒手之人的吗?”
李振脸色微变,强辩道:“当时混乱,谁知他有没有藏匿兵器!”
沈玦不再与他争辩,转向那些面色惶恐的漕工:“这些麻袋,原本封口是何印记?何时发现被调换的?”
“都住口。”沈玦的声音不高,却让乱糟糟的人群瞬间静了。他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钱贵胸口的刀——解腕尖刀的柄缠着防滑的麻绳,刀身斜插在肋骨缝里,血渍在粗布短褂上洇成暗褐色的花。
“大人,这刀是钱贵自己的!”押运官李振从兵丁身后走出来,腰间的玉带扣在晨光里晃眼,“昨儿卸货时他就揣着,说是防身用。谁知道他见财起意,想偷漕粮被弟兄们撞见,这才狗急跳墙!”
“偷粮?”旁边一个老漕工突然啐了口唾沫,“钱贵老婆卧病在床,他夜里还去码头扛活挣药钱,会偷官粮?李大人您这话,亏心不亏心!”
“放肆!”李振身后的兵丁抬腿就踹,却被沈玦伸手拦住。
“钱贵是面朝码头倒的。”沈玦指着地上的鞋印,“脚尖冲船,脚跟冲岸,说明他正准备上船,不是从船上跑下来。”他又拨了拨钱贵蜷曲的手指,“指缝里有木屑,是船板上的松木,没有米糠——若真是偷粮,手上怎会这么干净?”
李振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沈大人这是要包庇刁民?”
“我只看证据。”沈玦站起身,目光扫过散落的麻袋,“把这些劣米搬到秤上。”
陆青带着两个捕快忙活起来,杆秤的铜砣晃得人眼晕。“大人,五十斤的麻袋,实际只有三十五斤,沙土占了快一半!”
“再称称旁边没开封的。”
这次秤杆压得很低,陆青报数:“足斤足两,里面是新米。”
苏婉蹲在麻袋旁,用银簪子挑起封口的火漆。“大人您看,这火漆印边缘发毛,颜色也比旁边的浅。”她又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点粉末撒在上面,“这是雪融镇的验伪粉,遇假火漆会变绿。”
果然,那“漕司”二字渐渐泛出诡异的绿光。
“不可能!”李振后退半步,撞在船帮上,“封船时我亲自验的印!”
“那就是封船后被人动了手脚。”沈玦盯着他,“昨晚谁守的船?”
“是……是弟兄们轮值。”李振的声音开始发虚。
“赵老四。”沈玦转向那个最早报案的小头目,“你来说说,昨晚码头的动静。”
赵老四搓着手,喉结滚了滚:“后半夜起了阵大风,吹得船缆哗哗响。我起来解手时,看见孙疤瘌带着两个黑影往李大人的官船凑,手里还拎着个铁皮箱子,像是装火漆的……”
“你胡说!”人群里突然冲出个疤脸汉子,正是漕帮管事孙疤瘌,“老子昨晚在赌坊,几十号人都能作证!”
“哪个赌坊?”沈玦追问。
“……城南的聚财坊。”孙疤瘌梗着脖子。
“陆青,去查。”沈玦淡淡道,“看看聚财坊昨晚的流水账,有没有孙管事的下注记录。”
孙疤瘌的眼神瞬间慌了。
苏婉这时从官船底舱钻出来,手里捧着块带红印的木屑:“大人,舱底有被撬过的痕迹,这木屑上的火漆,跟地上麻袋的一模一样!”她又指着角落的沙土,“颜色比码头的深,混着碎稻壳——应该是从劣米里漏出来的。”
证据摆了一地,李振的腿肚子开始打颤。沈玦却没再理他,转而问漕工们:“最近三个月,有哪几艘船的卸货时间不对?”
“上月初三的‘福顺号’,本该午时到,硬生生拖到后半夜才靠岸!”
“还有十五的‘安远号’,说是遇了风浪,晚了两天,卸货时兵丁看得特别紧,不让我们碰!”
陆青拿着账册跑过来,脸色凝重:“大人,这两艘船的入库记录是假的!库房那边说,根本没收到货。”
“两千石漕粮,总得有去处。”沈玦的指尖在账册上敲着,“孙管事,你最近新置的宅子,在京西哪个胡同?”
孙疤瘌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你查我家干什么?”
“不查你家。”沈玦笑了笑,“查你常去的地方。苏姑娘,去看看那些劣米里的沙土,是不是跟京西庄园的土一个成色。”
苏婉立刻用绢子包了点沙土,又从怀里掏出个小铜镜似的东西——是雪融镇造的简易显微镜。“大人,这沙土里有云母片,京西那片只有英国公的庄园才有!”
人群里炸开了锅。
“英国公?那可是皇亲!”
“难怪孙疤瘌敢这么横……”
李振“噗通”跪在地上,汗珠子砸在船板上:“沈大人饶命!是孙疤瘌找的我,说英国公府缺粮,让咱们换出好米送去,事成后给我们三成利……钱贵发现时,我本来只想吓吓他,谁知道孙疤瘌那狗东西直接动了刀!”
孙疤瘌还想狡辩,被陆青一个锁喉按在地上。“搜!”沈玦下令。
捕快们从他怀里摸出个油布包,里面是一沓银票,还有张纸条,上面写着“初三、十五,西郊庄园交货”。
“把李振和孙疤瘌带回六扇门。”沈玦吩咐道,“赵老四,你带着漕工们清点剩下的漕粮,重新封箱,我让人盯着入库。”
老漕工们围着钱贵的尸体,有人抹起了眼泪:“钱大哥,你放心,沈大人给你做主了!”
沈玦看着他们用草席裹起尸体,突然想起雪融镇的粮仓——那里的粮食永远敞着仓门,百姓们自己记账,却从没人多拿一粒。他叹了口气,转身对苏婉说:“把证据整理好,尤其是英国公府的那部分,我要亲自送给于大人。”
陆青捆着人犯经过,低声道:“大人,英国公兵权在握,这事怕是……”
“我知道。”沈玦望着运河上往来的船帆,“但规矩就是规矩,不管是谁破了,都得担着。”
码头的晨雾渐渐散了,漕工们扛着麻袋哼起了号子,声音里少了之前的压抑。沈玦站在跳板上,看着六扇门的捕快押着人犯离开,突然觉得这京城的天,似乎比刚来时亮堂了那么一点点。
只是他心里清楚,英国公府那扇门后面,藏着的风浪,比运河的暗涌要凶险得多。而他能做的,就是握紧手里的证据,一步一步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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