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岭镇西的夜,带着山风特有的湿冷,卷着街道上残留的酒气与肉香,在屋檐下打着旋儿。潜龙卫与雪岭卫的临时驻地设在镇西头一处废弃的货栈里,篝火噼啪作响,映着将士们略显松弛的脸庞。
前两夜相安无事,连一丝雾气都没有,那些关于“巨狼”的传言,仿佛真成了客商口中的无稽之谈。到了第三夜,按原定计划是最后一次观察,无尘道长撤去了布在货栈周围的安神法阵,只留下几个暗哨,众人围坐在一起,大口喝着烈酒,嚼着烤肉,气氛比前两夜轻快了不少。
“我看啊,说不定真是山里的野兽闹腾,被猎户们添油加醋传成了精怪。”一个雪岭卫士兵灌了口酒,抹了把嘴笑道,“这两夜连雾都没有,哪来的什么疯魔症?”
韩谦却没放松警惕,眉头依旧微蹙:“没出事是好事,但没查清楚之前,谁也不能掉以轻心。”他看向沈玦,见对方正低头擦拭佩刀,刀身映着篝火,泛着冷光。
沈玦放下刀,拿起酒囊抿了一口,目光扫过在场的人,最终落在三个略显拘谨的雪岭卫士兵身上。他们是前日被派去镇上采购物资的,回来后总说头晕,韩谦担心他们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特意让他们跟着一起守夜观察。
“你们三个,采购那天在镇上喝了酒?”沈玦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那三人同时一僵。
其中一个名叫赵二的士兵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回沈大人,那天买完东西,想着天色还早,就去镇东头的‘醉仙楼’喝了几杯……就几杯,没耽误事。”
另一个士兵也跟着点头:“是啊,那酒楼的掌柜说是新酿的‘雪岭春’,我们就尝了尝,味道确实不错。”
沈玦没再追问,只是端着酒囊,望着货栈外漆黑的夜色。山风渐渐紧了,远处的黑松林方向,隐隐飘来一缕淡白色的雾气,像轻纱般漫过街道,悄无声息地朝着货栈这边蔓延。
“起雾了。”陆青最先注意到,放下手中的肉干,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话音刚落,货栈角落里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众人猛地回头,只见那三个去采购的雪岭卫士兵,此刻正双目赤红,脸色扭曲,像疯了一样撕扯着自己的衣服。赵二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匕首,朝着身边的同伴就刺了过去,嘴里嘶吼着:“狼!长角的狼!别过来!”
“小心!”陆青反应极快,一脚踹飞赵二手中的匕首,反手将他按在地上。另一个士兵则抱着头,疯狂地用头撞击货栈的木柱,嘴里喊着:“火!好多火!烧啊!”还有一个更可怕,竟捡起地上的长刀,朝着自己的脖子就抹去!
“拦住他!”沈玦暴喝一声,身形如电,伸手扣住那士兵的手腕,硬生生将刀夺了下来。
货栈里顿时一片混乱,被按住的士兵还在疯狂挣扎,力气大得惊人,嘴里胡乱喊着各种猛兽的名字,时而喊“老虎扑过来了”,时而叫“狮子咬我腿了”,甚至指着货栈角落的木桩,都能嘶吼着“这猎犬要吃人”,拼了命地想扑过去砍杀。
无尘道长立刻取出早就备好的麻绳,与将士们一起将三人牢牢捆住。即便被捆着,他们依旧扭动挣扎,眼神涣散,嘴角挂着诡异的狞笑,仿佛真的看到了什么恐怖的幻象。
韩谦看着自己的部下变成这副模样,脸色发白,拳头攥得死紧,声音都在发颤:“怎么会这样……他们白天还好好的……”
“不是白天好好的,是没雾的时候好好的。”沈玦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他走到被捆住的赵二面前,直视着他涣散的眼睛,“你喝的‘雪岭春’,有问题。”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让在场的人都愣住了。陆青最先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大人是说,他们是喝了带毒的酒?可为什么前两夜没事,今晚起雾了才发作?”
“因为这毒本身不致命,甚至在正常情况下毫无异状。”沈玦的目光扫过那三个疯魔的士兵,缓缓道,“但它能扰乱人的心神,让人产生幻觉。而大雾,就是激活这幻觉的钥匙。”
他蹲下身,看着赵二因挣扎而涨红的脸:“你们在醉仙楼喝了酒,酒里掺了能致幻的药。平日里你们神志清醒,药劲被压制着,可一旦遇到大雾,湿气侵入体内,药劲就会发作,搅乱你们的神智,让你们把心里最害怕的东西——无论是狼、虎、狮子,还是别的什么——都变成幻象,活生生摆在眼前。”
“所以你们看到的‘巨狼’,根本不是同一只,而是各自心中最恐惧的猛兽。”无尘道长抚着胡须,眼神凝重,“这药能勾出人心底的恐惧,再借着雾气放大,难怪每个人说的都不一样!”
小墨子拿着炭笔,在一张纸上飞快地画着,将三人发病时的样子、说的胡话都记下来,听到这里忍不住道:“那他们砍人、自残,也是因为把身边的人当成了幻象里的猛兽?”
“没错。”沈玦点头,“在他们的幻觉里,周围的一切都是敌人,都是要置他们于死地的怪物,所以才会毫无顾忌地挥刀砍杀,哪怕对面是木桩、石头,也会当成敌人去攻击。若是觉得逃无可逃,甚至会选择自尽。”
陆青皱起眉头:“可我们之前猜是万毒宫的余孽……”
“绝不是他们。”沈玦打断他,语气肯定,“万毒宫的人用毒向来直接,要么见血封喉,要么让人七窍流血而亡,讲究一击致命。可这种毒,要先让人喝酒,再等大雾激活,还得配合人心底的恐惧才能起效,复杂又迂回,根本不是他们的作风。”
他站起身,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但能想出这种阴毒法子的人,一定对雪岭山的气候了如指掌——知道这里多雾,也知道猎户们大多好酒,甚至算准了有人会违抗禁山令,进山前先在镇上喝几杯壮胆。”
“那……是谁下的毒?”韩谦的声音带着愤怒,“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谁下的毒,很快就有答案了。”沈玦看向韩谦,“这三个士兵在醉仙楼喝酒时,有没有同伴?或者说,有没有哪个雪岭卫的弟兄跟他们相熟,知道他们那天在酒楼里遇到了什么?”
韩谦想了想,眼睛一亮:“有!李三和他们是同乡,那天本来要一起去采购,后来临时被派去巡逻,回来后还跟他们聊过几句!”
他立刻让人去叫李三。片刻后,一个身材壮实的士兵快步走进来,看到被捆着的三个同乡,吓了一跳:“韩队副,赵二哥他们这是……”
“李三,你前日跟他们聊天时,他们有没有说在醉仙楼遇到了什么特别的人?”韩谦急声道,“比如……有没有人特意劝他们喝酒,或者给他们送过酒?”
李三愣了愣,仔细回想了一下,忽然道:“对了!赵二哥说,那天他们在醉仙楼喝酒时,邻桌坐着个穿黑袍的人,一直戴着斗笠,看不清脸。那人没点多少菜,就点了一壶‘雪岭春’,喝了没几口就走了,临走前还‘不小心’碰倒了他们的酒壶,又让掌柜送了一壶新的赔罪,说是赔礼。”
“黑袍人!”陆青和无尘同时低呼出声,与卷宗里的记录、镇上客商的议论对上了!
沈玦眼中闪过一丝冷光:“那壶‘赔礼’的酒,就是加了料的。看来我们没猜错,这些黑袍人,就是幕后黑手。他们在醉仙楼里等着,专挑要进山的猎户或士兵下手,借着赔礼的由头,给他们换上毒酒。”
他走到货栈门口,望着外面越来越浓的雾气,沉声道:“他们这么做,就是为了制造‘雪岭山有怪物’的恐慌,逼得官府禁山,让普通人不敢靠近黑松林。至于他们在山里藏了什么……”
沈玦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股凛冽的杀意:“明天一早,我们就去‘醉仙楼’看看。我倒要瞧瞧,这黑袍人究竟是谁,又在黑松林里搞什么鬼把戏。”
货栈内,篝火依旧跳动,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寒意。那三个被捆住的士兵还在低低地嘶吼,他们的幻象或许还未散去,依旧在与心中的猛兽搏斗。沈玦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较量,在黑松林深处,在那些黑袍人的背后,正等着他们。而他,必须揭开这层迷雾,让真相水落石出,还雪岭山一片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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