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沈怜星暗中筹谋，静待扳倒柳氏的最佳时机之际，一道来自东厂、措辞简洁却重若千钧的手谕，如同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再次毫无征兆地打破了她的计划，也将她强行拽离了京城的漩涡中心。
来传令的是一名面孔生硬如铁、眼神冷漠得不见丝毫波澜的东厂档头，他甚至不屑于踏入永安侯府那已显颓败的大门，只在侧门处，将一份盖有东厂鲜红大印、仿佛带着血腥气的文书，随手抛给了吓得面无人色的门房，冷冰冰地丢下一句毫无转圜余地的话：“督公有令，传太医署医女沈怜星，明日辰时于东华门外候命，随驾前往西山围场秋狩，负责沿途医护。不得有误。”
说完，也不等回应，转身便走，那玄色衣角划出的冷弧，如同他主人一般不容置喙。
门房连滚爬爬地将这份烫手山芋般的文书送到了沈怜星的小院，整个人抖如筛糠。
沈怜星接过那份沉甸甸的文书，指尖触及那冰冷坚硬的纸张和殷红刺目的印鉴，心也随之一沉，仿佛被那印鉴的边角硌了一下。
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缠上心头。宫寒渊……他又想做什么？随驾秋狩？皇家秋狩是何等大事，随行人员无不是精挑细选，资历深厚。
点名要她一个刚入太医署不久、资历尚浅的医女随行？这绝非寻常安排，更非看重！
联想到之前他那些反复无常、似助似压的行为，酒楼赠礼的惊悚，赏花宴救场的血腥，书房质问的冰冷，以及崔丙安那句“督公心难测，深如海底”的提醒，沈怜星心中警铃疯狂大作，背后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绝非什么荣耀的美差，恐怕又是一场目的不明、吉凶未卜的“鸿门宴”。他
将她置于御前，置于众目睽睽之下，是想观察？是利用？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掌控与试探？
“小姐，这……这可如何是好？”桃花看着那代表着东厂无上权威的文书，小脸煞白，声音都带了颤意和哭腔，“那西山围场，听说都是皇亲国戚、王公大臣们去的地方，规矩大得很，一步行差踏错就可能万劫不复！而且……而且还要跟那位煞神督公同行多日，他……他会不会又……”
后面的话她不敢说出口，但恐惧已溢于言表。
魏嬷嬷也是满面忧色，皱纹都深了几分，她上前一步，压低声音急道：“小姐，此去路途不近，山野环境复杂，更要与那位心思莫测的督公朝夕相对，祸福难料啊！侯府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少爷还在牢里，您若离京，柳氏那边……老奴实在不放心。能否……能否借口夫人病情反复，或是您自身染恙，设法推脱了去？”
沈怜星缓缓摇头，唇边泛起一丝极其苦涩无奈的弧度，将那份文书轻轻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嬷嬷，你看清楚了，这是东厂的命令，盖着东厂的大印。”
她指了指那鲜红的印记，语气带着认命般的冷静，“你觉得，面对东厂，面对宫寒渊，我有说‘不’的余地吗？推脱？借口？那只会给他更直接的把柄，后果可能比直面西山围场的未知风险要可怕十倍。”
违抗东厂之令，等同于挑衅宫寒渊的权威，那下场，她几乎可以预见。他既然点了她的名，就绝不会允许她缺席。这或许，本身就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和那份挥之不去的寒意，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无法逃避，那就只能直面。
或许，这也未尝不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跳出京城宅斗的方寸之地，在更广阔也更危险的环境下，近距离观察宫寒渊，或许能窥见他重重迷雾下的一丝真实意图？甚至，能找到他为何屡屡“针对”自己的答案？
“不必惊慌。”沈怜星站起身，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眸中重新凝聚起坚韧的光芒，“既然是奉命伴驾，我们做好分内之事，谨言慎行，恪守本分即可。桃花，去帮我准备出行所需的衣物，不必华丽，以简便利落、保暖御寒为主，颜色要素净。嬷嬷，替我仔细检查药箱，将常用的伤药、急救药材、防治风寒腹泻的成药，还有我那套银针，都一一备齐，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她顿了顿，走到自己的梳妆台前，从暗格中取出一个不起眼的棕色小瓷瓶，握在掌心，感受着那微凉的瓷壁，补充道：“另外，将我新配制的那瓶‘清心解毒丸’也带上，单独放好。”
这药丸是她根据鬼医传承精心改良而成，能解百毒，提神醒脑，关键时刻或可保命，有备无患。
“是，小姐。”见沈怜星如此镇定，条理分明地安排，桃花和魏嬷嬷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稍稍安下心来，连忙敛衽应下，匆匆下去各自准备。
沈怜星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因秋风乍起而显得格外阴沉压抑的天色，心情也随之沉重如铅。
西山围场……秋狩……天子仪仗……还有那个如同阴影般笼罩着她的、心思难测的宫寒渊。此行，注定不会平静，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她不由得想起那日在他书房，他冰冷诘问“你可知罪”时，那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眸，以及他最后拂袖而去、不留丝毫解释的绝情背影。
这次长达数日的同行，远离京城，他又会以何种面目、何种方式来对待她这个他口中的“罪人”？
前路茫茫，吉凶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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