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忙碌和期盼中，不紧不慢地又滑过去七八天。那股子因担忧而起的焦躁，在热火朝天的劳作里，渐渐被压了下去，但心底那份沉甸甸的牵挂，却像南山清晨的雾，挥之不去，只是变得更深沉，更内敛了。
这天下午，日头偏西，顾清辞正和赵里正在新开的坡地上规划水渠的走向，两人都卷着裤腿，脚上沾满了泥巴。
“顾小哥，你看这儿，地势稍微低些，水渠从这儿过，正好能浇灌到下面那一片。”赵里正指着一段缓坡说道。
顾清辞蹲下身，抓了把泥土在手里捻了捻，刚想开口，就听见村口方向传来一阵异常喧闹的人声，还夹杂着孩子们兴奋的尖叫声。
两人同时直起身，疑惑地对望了一眼。
“出啥事了？听着不像坏事。”赵里正眯着眼望过去。
只见王婶提着裙子，几乎是连跑带颠地从村里冲出来，边跑边挥舞着手臂，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劈叉：“回来了！回来了！顾小哥！里正！铁柱他们派人送信回来了！人就在村口！”
“什么？！”顾清辞只觉得心猛地一跳，手里的泥土簌簌落下都浑然不觉。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迈开了步子，朝着村口跑去，赵里正也赶紧跟上，连脚上的泥都顾不上蹭一下。
村口古槐下，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中间站着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后生，正是跟着车队去的四人之一，名叫石头的。他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兴奋和红光，正被乡亲们七嘴八舌地问着。
“石头！咋就你一个人回来了？萧壮士和铁柱呢？”
“路上顺利不？茶叶送到了吗？”
“那海商咋样？咱们的茶他们看得上不？”
石头被问得晕头转向，咧着嘴傻笑，一时不知该先回答哪个好。
“都静一静！让石头喘口气，慢慢说！”赵里正拨开人群，洪亮的声音暂时压下了喧闹。
顾清辞走到石头面前，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石头，辛苦了。萧屹和铁柱他们可好？事情……办得如何？”
石头看见顾清辞，眼睛更亮了，他用力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封得严严实实的油布包，双手递过来：“顾大哥！俺们一切都好！萧大哥和铁柱哥让俺先快马加鞭回来报信！这是萧大哥让俺务必亲手交给您的信！还有这个，”他又从背上的包袱里取出一个小木匣，“这是陈海商给的回礼，说是给顾先生的见面礼！”
顾清辞接过那还带着石头体温的油布包，指尖竟有些微微颤抖。他强压下立刻拆开的冲动，先问道：“你们路上可还顺利？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顺利！顺利得很！”石头忙不迭地点头，“萧大哥可厉害了，选的路线又稳妥，路上还教俺们咋看天色，咋认路标。到了明州港，也是萧大哥先去跟那陈海商接的头。那陈海商看着挺气派，手下人也多，一开始还有点架子，可见了咱们的茶，尤其是看了顾大哥您写的那些文书，态度立马就不一样了！”
他咽了口唾沫，继续兴奋地说道：“陈海商当场就泡了咱们的‘天字岩韵’和‘桂花岁寒’，赞不绝口！说咱们这茶，风味独特，是他从来没尝到过的！包装也好，一路运过去，半点没受潮，香气足得很！他二话没说，就按咱们报的价，把货款都结清了！银票都在萧大哥那儿收着呢！”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王婶激动得直抹眼泪，赵里正重重拍着石头的肩膀，连声说“好小子！好小子！”
顾清辞悬了许久的心，直到这一刻，才轰然落地，一股巨大的喜悦和安心感席卷全身，让他眼眶都有些发热。他用力握紧了手中的油布包。
“那……萧屹和铁柱他们，怎么没一起回来？”他稳住心神，又问。
“陈海商说他的船过几日就要启航去东瀛，想趁着开船前，再跟萧大哥和铁柱哥详细聊聊以后长期合作的事儿，顺便带他们看看海船是啥样子的。萧大哥怕家里惦记，就让俺先带着信和好消息回来！”石头解释道。
“好！好！太好了！”赵里正笑得合不拢嘴，“这是大事！是该好好聊聊！”
顾清辞也彻底放下心来。他对着欢呼的村民们提高了声音：“各位乡亲！大家都听到了！咱们南山茶，走出去了！第一步，稳稳当当地迈出去了！这是萧屹、铁柱和所有出力的乡亲们的功劳，也是咱们南山村所有人的荣耀！”
“嗷——！”欢呼声再次响彻云霄，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自豪和激动的光彩。
顾清辞这才低头，小心地拆开那个油布包。里面是萧屹亲笔写的信，字迹依旧是他熟悉的、带着几分硬朗的笔锋，内容简洁明了，报了平安，说了合作的顺利，货款已收，他与铁柱一切安好，不日即归。信的末尾，只有简短的四个字：“勿念，等我。”
看着那熟悉的字迹和最后四个字，顾清辞只觉得一股暖流涌遍四肢百骸，所有的牵挂和担忧，在这一刻都化为了实质的喜悦和安心。
他抬起头，望着蔚蓝的天空和远处苍翠的南山，脸上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真正轻松而灿烂的笑容。
佳音已至，归期不远。南山茶的香气，终于真正地，飘向了那片广阔无垠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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