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南山，被一场透雨洗刷过后，漫山遍野的绿意仿佛要流淌出来。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叶片，在地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甜与草木蒸腾的旺盛气息。蝉鸣聒噪，却更衬出山野的静谧与生机。
顾清辞与萧屹归来的振奋尚未平息，一股更务实、更具野心的力量便开始在南山村涌动。江南传来的盛誉与实实在在的订单，如同最强劲的东风，吹散了村民们最后一丝疑虑，将所有人的心气都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小院再次成了议事堂，只是此番商议的，不再是应对危机，而是如何乘势而上，将南山茶的根基扎得更深、更广。
“沈先生那边传来的订单，加上云林茶社与其他几家茶商的初步意向，今明两年，咱们现有的产量，怕是连一半都难以满足。”顾清辞将几张写满数字的笺纸铺在旧木桌上，神色沉静，目光却锐利，“北坡老树潜力已近极限，村西新园今年虽有小成，但距离形成规模，尚需时日。若要真正支撑起南山茶的名声与市场，开辟新园，势在必行。”
赵里正捻着胡须，眉头紧锁，眼中却闪着精光：“顾小哥，你的意思，咱们再开一片山？”
“不止一片。”顾清辞的指尖在粗糙的南山地形图上划过，落在地势较为和缓、日照充足的南麓与东侧几片区域，“这几处，土质我前些时日粗略看过，虽不及北坡岩石嶙峋那般特立独行，但胜在开阔，便于规模化垦殖与管理。若能开垦出来，精心养护，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南山茶的又一支柱。”
铁柱一听要开新山，立刻摩拳擦掌：“顾大哥，你说怎么干，俺们就怎么干！力气有的是！”
旁边几位被召来议事的村老也纷纷点头，脸上洋溢着开拓的豪情。有了江南市场的肯定，所有人都看到了实实在在的希望，干劲十足。
“开荒非一日之功。”顾清辞语气沉稳，“需得先清除杂木灌木，平整土地，改良土壤。眼下正值夏季，草木繁盛，倒是可以先着手清理地表，待秋后农闲，再大规模动工。此事，需得仰仗各位叔伯协调人力。”
“这事包在老夫身上！”赵里正拍着胸脯，“咱们南山村的汉子，别的没有，就是有膀子力气！划分片区，责任到人，保证入冬前，把这几片山给收拾出来！”
“开荒的同时，茶苗培育也需跟上。”顾清辞继续道，“我观察过，村西新园里长势最好的那几畦茶苗，根系发达，抗性也强，可选作母本，尝试压条繁殖。此法虽慢，但能最大程度保持优良品性。另外，也可派人去邻近州县，寻访购买一些适应北地气候的优良茶种，双管齐下。”
萧屹在一旁沉默听着，此刻开口道：“清理山林，需防备蛇虫野兽，工具也要锋利称手。我来负责。”
他言简意赅，却将最实际也最危险的任务揽了过去。众人皆知他的本事，自然无异议。
议定大方向，众人便风风火火地分头准备。赵里正回去召集青壮，划分区域；铁柱去检查斧头、柴刀、锄头等工具；顾清辞则带着萧屹和两个细心的村民，去了村西茶园，挑选适合压条的母树。
夏日的茶园，绿意盎然，经过春茶的采摘，茶树正在积蓄力量，萌发着新的枝梢。顾清辞蹲在茶陇间，仔细查看着每一株茶树的生长状况，他的指尖轻柔地拂过嫩绿的叶片，目光专注，如同在审视着自己的孩子。萧屹跟在他身后，默不作声地将过于低垂的枝条用细绳轻轻缚起，避免触地，动作小心而熟练。
“这一株，”顾清辞指着一棵枝干粗壮、新梢旺盛的茶树，“还有旁边那几株，长势最好，叶片肥厚，色泽油亮，可选作首批母本。”他仔细地将选中的茶树用红布条系上标记。
接下来的几日，南山南麓与东侧的山坡上，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砍伐声与号子声。村民们顶着烈日，挥汗如雨，清理着齐人高的灌木与杂草。萧屹如同不知疲倦的守护神，穿梭其间，不仅确保安全，更亲自示范如何更省力地砍伐粗壮的树根，如何将清理出的杂物集中堆放、妥善处理，以防山火。
顾清辞也未闲着。他带着几位心灵手巧的妇人，在村西茶园旁辟出了一块专门的苗圃。手把手地教导她们如何选取健壮的半木质化枝条，如何进行环剥处理，如何用湿润的泥土与苔藓包裹，诱导其生根。每一个步骤都极其精细，需要极大的耐心。
夕阳西下，劳作了一天的村民们拖着疲惫却满足的身子下山。顾清辞与萧屹常常是最后离开苗圃的人。顾清辞会仔细检查每一处压条的情况，为它们浇水，覆上遮荫的稻草。萧屹则在一旁，默默地将工具清洗收拾干净。
这日傍晚，天色将暮未暮，天际残留着一抹瑰丽的霞光。顾清辞刚为最后一处压条覆好稻草，直起身，轻轻捶打着酸胀的后腰。一只古铜色、带着细碎伤痕的手伸了过来，手中握着一个水囊。
“歇会儿。”萧屹低声道。
顾清辞接过水囊，仰头喝了几口清凉的泉水。他转头看向那片在暮色中已然初具雏形的新垦地，又看了看身旁苗圃中那一个个寄托着希望的小小土包，长长舒了一口气。
“待这些新园建成，茶苗长成，”他轻声说着，眼中映着天边最后的光，“咱们南山，就真的是一座取之不尽的茶山了。”
萧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沉默片刻，道：“一步步来，总会成的。”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笃定。仿佛只要他们并肩而立，这世上便无难事。
顾清辞侧首看他，霞光为萧屹冷硬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连那总是紧抿的唇角，似乎也柔和了些许。他心中微动，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与暖意缓缓流淌。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唇边漾开一抹清浅的笑意。
夜色渐深，山风带来丝丝凉意。两人并肩走在回村的小路上，身后是沉寂下来的山野，身前是亮起温暖灯火的村庄。新的希望，正如这夏日的草木，在汗水与期盼的浇灌下，悄然生根，倔强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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