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村的冬日，在寂静的落雪与温暖的炕火中缓缓流淌。年节的喧嚣过后，村庄复归于一种积蓄力量的宁静。顾清辞与萧屹也在这份宁静中，慢慢重新适应着北地的生活节奏，将江南的烟雨与繁华，妥帖地收纳为记忆里一段华美的篇章。
积雪渐融，露出底下湿润的、深褐色的土地。山涧的冰层发出细微的迸裂声，溪流重新开始欢快地歌唱。风虽然依旧料峭，但吹在脸上，已不再似刀割，而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春天的柔软气息。
这一日，天色澄澈，阳光难得有了几分暖意。顾清辞披着那件半旧的靛蓝外衫，与萧屹一同去了北坡。老茶树依旧静默地伫立在微寒的空气里，枝干遒劲，历经风霜。顾清辞走近一株，俯下身，指尖轻轻拨开枝梢上残留的枯叶，仔细查看着。
忽然，他的动作顿住了。在那深褐色的、看似枯寂的枝条顶端，他看到了几个极其微小的、如同米粒般大小的、茸茸的嫩绿凸起！
是茶芽！越冬后的顶芽，在春风与暖阳的召唤下，终于开始萌动了！
“萧屹，你看！”顾清辞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欣喜，他小心地指着那几个嫩芽，仿佛指着什么稀世珍宝，“春信！是春信到了！”
萧屹闻声走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几点新绿在苍褐的枝条上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生机勃勃，充满了冲破严寒、迎接新生的力量。他虽不懂茶芽萌发背后复杂的物候与农事意义，却能读懂顾清辞眼中那纯粹的、如同孩童发现宝藏般的快乐。
他点了点头，目光在那几点新绿与顾清辞发亮的眸子间流转，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他的喜悦。
顾清辞又仔细查看了其他几株老茶树，情况大抵相同，部分向阳的枝条上，都已冒出了细小的芽点。他直起身，望着这片沉睡一冬后即将苏醒的茶园，心中充满了激动与期待。一年的希望，便系于这星星点点的嫩绿之上。
“需得开始准备春采的事了。”顾清辞盘算着，“今年不同往年，除了北坡的老树，村西的新茶园也能有所产出。采茶的人手、工具，还有后续制茶的场地、器具，都得提前安排起来。”
他转向萧屹，眼神已然恢复了平日的沉静与筹划：“回去后，我们得找赵里正和铁柱好好商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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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村里，顾清辞立刻将自己的发现和打算告知了赵里正。赵里正闻言，亦是精神振奋，捋着胡子连连点头：“好啊！春茶发芽，这可是咱们南山村今年头等的大喜事！顾小哥你放心，人手的事包在我身上！还是按去年的规矩来，咱们村手脚麻利的妇人姑娘，随你调度！”
铁柱更是摩拳擦掌，憨厚的脸上满是干劲：“顾大哥，萧大哥，需要俺干啥，尽管吩咐！力气活俺全包了！”
当下，几人便在顾清辞的小院里，围着那张吱呀作响的木桌，开始详细规划。顾清辞根据茶芽萌发的情况，预估了大概的开采时间，又与赵里正核对了可能参与采茶的人员名单。萧屹则在一旁，默默听着，偶尔在需要确认安全或是体力分配时，简短的插上一两句。
“今年村西的茶苗是头一回正经采摘，量虽不大，但也马虎不得。”顾清辞用炭笔在粗糙的纸上画着简单的示意图，“采摘的标准要和北坡的老树区分开，嫩度要求更高些，或许可以尝试制作更精细的茶品。”
他又看向铁柱：“铁柱，运送茶青的路线和工具，还得麻烦你提前检查和准备，务必保证新鲜。”
“放心吧顾大哥！俺明天就去把板车轱辘都检查一遍，路也再平整平整！”铁柱拍着胸脯保证。
商议既定，赵里正和铁柱便风风火火地分头去通知和准备了。小院里重归安静，但一种名为“希望”的忙碌氛围，已然悄然弥漫开来。
顾清辞坐在桌边，看着纸上那些凌乱的线条与标记，心中充满了干劲儿。江南的市场已经打开，销路不愁，如今关键在于源头——南山春茶的品质与产量。这将是他们真正立足、实现“南山制茶，江南售茶”蓝图的关键一役。
萧屹走到他身边，将一杯温热的清水放在他手边。
“不急。”他看着顾清辞因兴奋和思索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低声道。
顾清辞抬头，对上他沉静的目光，那目光如同定海神针，瞬间抚平了他心中因千头万绪而泛起的一丝焦躁。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温恰到好处。
“嗯，不急。”他笑了笑，放下水杯，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院角的积雪已化尽，泥土湿润，几株耐寒的野草已然冒出了倔强的绿意。
春光，正一寸寸地，坚定地，回归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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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南山村仿佛被上紧了发条。妇人们开始翻捡出搁置了一冬的采茶竹篮，互相交流着采茶的技巧；铁柱带着几个青年修整道路，检查车辆；赵里正则挨家挨户确认着参与春采的人手。
顾清辞更是忙碌。他反复检查着炒茶用的铁锅、灶台，清点着萎凋用的竹匾、晾晒的场地，又将那套从江南带回来的、更为精致的白瓷茶具小心取出，预备着春茶制成后的品鉴。他甚至抽空去了一趟青石镇，与李钰沟通了春茶的大致产量与后续的销售衔接。
萧屹依旧是那个最可靠的后盾。他默默地将院子里堆放的柴火劈砍得更加整齐细碎，便于炒茶时控制火候；将工具房里杂乱的物件归置得井井有条；在顾清辞熬夜规划时，无声地为他添上灯油，或是递上一件御寒的衣衫。
这日傍晚，顾清辞终于将所有的准备工作梳理完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走出屋子，站在院子里。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远山轮廓柔和，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解冻后特有的清新气息，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新生草木的甜香。
萧屹正将最后一批劈好的柴火码放整齐，见他出来，便停下了动作。
“都准备好了？”萧屹问。
“嗯，”顾清辞点头，望着天际那抹绚烂的晚霞，语气笃定而充满期待，“万事俱备，只待……东风了。”
这东风，便是那日渐温暖的风，是那即将漫山遍野绽放的、蕴藏着无限生机与希望的——春茶嫩芽。
夜色渐深，星辰初现。
南山沉静，却在寂静中，蓄势待发。
只等那一声春雷，或是一夜暖雨，便要向世间，奉上它最珍贵的、凝聚了整整一冬山野灵气的——春之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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