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南山层林尽染，斑斓的色彩取代了夏日单一的苍翠。最后一批秋茶的精制也已接近尾声，品质甚至超出了顾清辞的预期，那股醇厚悠长的韵味，仿佛将整个秋天的山岚与露华都收敛其中。
南下的行囊开始准备。此次远行，非比寻常，归期未定，需得考虑周全。顾清辞将大部分精制好的秋茶仔细封装，一部分预备随身携带作为样品与赠礼，另一部分更大量的则安排由后续南下的商队分批运往江南，交予周芷兰与沈文渊处试销。他与李钰深谈了一次，将青石镇铺面未来一段时间的经营全权托付，留下了详细的指引和应急的联系方式。李钰虽年轻，却已显露出独当一面的能力，郑重承诺必定不负所托。
村西的茶园，顾清辞细细叮嘱了铁柱和几位负责照料的村民，将不同茶树的习性、施肥浇水的要点、可能遇到的病虫害及应对方法，一一交代清楚。萧屹则检查了房屋的每一处，加固了门窗，清理了屋顶的茅草，仿佛要将这个承载了他们太多记忆的小院，妥帖地安顿好，等待主人的归来。
离别的前夜，小院里格外安静。
油灯下，顾清辞最后一次清点着行李：几罐精心挑选的茶样，几身换洗衣衫，一些散碎银两和应急的药材，还有那枚沈文渊所赠的紫檀木牌和周芷兰的素笺。萧屹的行李更简单，除了几件衣物，便是一把用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形制古朴的长剑，以及一些顾清辞叫不出名字、但一看便知用途特殊的零碎物件，被他沉默而有序地收入行囊。
没有太多的言语，一种混合着对前路的期待与对熟悉环境不舍的复杂情绪，在寂静中悄然流淌。
顾清辞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冷的秋夜气息涌入，带着成熟的草木香气。他望着夜空中那轮渐圆的明月，轻声道：“明日，便要走了。”
萧屹走到他身后，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件厚实的外衫披在他肩上，然后，伸出手，从背后轻轻环住了他，下颌抵在他的发顶。
这是一个极其自然的、带着安抚与占有意味的动作。顾清辞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向后靠进那温暖而坚实的怀抱里。萧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驱散了秋夜的寒凉，也奇异地抚平了他心底那丝若有若无的彷徨。
“怕吗？”萧屹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气息拂过他的发丝。
顾清辞沉默片刻，缓缓摇头：“有你在，不怕。”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只是……有些不舍。”
不舍这间为他们遮风挡雨的茅屋，不舍这片亲手开垦的茶园，不舍这些淳朴热情的乡邻，不舍这南山四季流转的安宁。
萧屹的手臂收紧了些，仿佛要将他揉入骨髓。“会回来的。”他承诺道，声音笃定，如同磐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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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光未亮，薄雾弥漫。
小院外，却已聚集了不少前来送行的村民。赵里正、王婶、铁柱、林秀秀，还有那些平日里受过他们帮助、或是因茶叶而改善了生计的乡亲们，手里提着鸡蛋、干粮、甚至自家酿的米酒，脸上写满了真挚的不舍与祝福。
“顾小哥，萧猎户，路上千万小心啊！”
“这些干粮带着，路上垫垫肚子！”
“到了南边，记得捎个信回来！”
“咱们南山村的茶，就指望你们打响名头了！”
王婶更是红着眼圈，将两个绣着平安符的香囊塞到他们手里：“山里求的，保佑你们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顾清辞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听着这一句句质朴的叮咛，喉头阵阵发紧，只能连连拱手道谢。萧屹站在他身侧，虽依旧沉默，却也向着众人，郑重地抱拳行了一礼。
赵里正走上前，拍了拍顾清辞的肩膀，又看向萧屹，语气带着长者的嘱托：“去吧，年轻人，是该出去闯荡闯荡。村里有我们，放心！记住，南山村，永远是你们的根，累了，就回来！”
晨雾中，牛车已经备好。简单的行李被搬上车，顾清辞与萧屹再次向众人深深一揖，转身，登上了牛车。
铁柱坐在车辕上，负责送他们到青石镇，与南下的商队汇合。
牛车缓缓启动，碾过湿润的村路。顾清辞回头望去，透过薄雾，那些身影依旧站在院外，用力地挥着手。篱笆小院在视野中渐渐变小，模糊，最终被山峦与树木遮挡，再也看不见了。
他转回头，坐正身体，轻轻吸了一口气，将那份离愁压入心底。
萧屹的手伸过来，覆在他放在膝头的手上，掌心粗糙而温热。
牛车吱呀，驶向山外。
长亭短亭，古道斜阳。
一段全新的、未知的旅程，正式开始了。
道路崎岖，初时还能见到熟悉的景致，渐渐地，山势变换，村落陌生起来。铁柱努力说着俏皮话，试图驱散离别的伤感，但车厢内的气氛依旧带着几分沉闷。
晌午时分，在一处路边的茶寮稍作歇息。就着粗茶吃了些干粮，铁柱便要继续赶路，务必在天黑前抵达青石镇。
重新上路后，顾清辞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连日的忙碌与清晨的离别，让他感到些许疲惫。颠簸之中，他感觉肩头一沉，是萧屹将他的头轻轻按在了自己肩上。
“睡会儿。”萧屹低声道。
顾清辞没有睁眼，顺从地靠着那坚实的肩膀，鼻尖萦绕着萧屹身上特有的、令人心安的气息。车轮的滚动声仿佛变成了催眠的韵律，他竟真的在一片忐忑与不舍中，沉沉睡去。
等他被一阵喧嚣声惊醒时，发现牛车已停了下来。窗外，天色近黄昏，人声、马嘶声、货物装卸声混杂在一起，已然身处青石镇商队汇集的车马店外。
他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萧屹那件雳蓝色的外衫，而萧屹早已下车，正与商队的领头人交涉着什么。
铁柱帮着将行李卸下，憨厚的脸上满是不舍：“顾大哥，萧大哥，我就送到这儿了。你们……一定保重！”
顾清辞点点头，温声道：“村里的事，多费心。回去吧，路上小心。”
看着铁柱驾着牛车消失在暮色中，顾清辞深吸了一口镇上混杂着尘土与牲畜气息的空气，真正意识到，他们已经离开了南山村，踏上了漂泊的旅途。
萧屹交涉完毕，走回他身边，言简意赅：“商队明早卯时出发。先住下。”
两人在车马店要了一间简陋却干净的房间安顿下来。窗外是陌生的街景与喧嚣，屋内一灯如豆。
顾清辞铺好床铺，转身，见萧屹正站在窗边，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他的侧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冷硬，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初到南山村时，浑身是刺、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暗卫。
顾清辞走到他身边，轻声问：“怎么了？”
萧屹收回目光，看向他，眼中的锐利稍稍褪去：“无事。”他顿了顿，补充道，“习惯而已。”
顾清辞明白，这是刻入他骨子里的警觉。他伸出手，轻轻握住萧屹的手腕，感受到那皮肤下紧绷的肌肉线条。
“这里不是暗卫营，也不是逃亡路。”顾清辞注视着他的眼睛，声音平和而坚定，“我们是去江南卖茶叶的，顾清辞，和萧屹。”
他的话语像是一道清泉，缓缓流过萧屹心间那片因陌生环境而骤然绷紧的领地。萧屹看着他清澈而坚定的眼眸，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不容置疑的温暖与力量，紧绷的下颌线终于缓缓放松下来。
他反手握住顾清辞的手，低低地应了一声：
“嗯。”
长亭已过，短亭暂歇。
前路漫漫，唯余彼此掌心的温度，是这陌生天地间，最确定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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