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志的官员是三天后来的。
来的是个姓吴的主簿，四十来岁，瘦高个，穿一身半旧的青色官服，带着两个书吏。赵里正领着全村人在村口迎接，顾清辞和萧屹站在最前面。
吴主簿下了马车，先看了看村口的牌坊——那是去年村里有钱了，集资新修的，刻着“南山村”三个大字，古朴端庄。
“不错。”吴主簿点点头，声音不高，“听说你们村这两年变化很大？”
“托大人的福，”赵里正恭敬道，“是有些变化。主要是茶叶生意做起来了，又开了新茶园，现在正在修梯田。”
“梯田？”吴主簿来了兴趣，“在哪儿？带我去看看。”
一行人便往后山去。路上，吴主簿问了些村里的情况，人口多少，田地多少，年景如何。赵里正一一作答，顾清辞偶尔补充几句。
到了山脚下，吴主簿抬头望去，眼睛一亮。只见山坡上，两阶梯田已经初具规模，第一阶整得平平整整，第二阶土已填好，护坎砌得结实。半山腰处，蓄水池清亮亮地蓄满了水，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这就是梯田？”吴主簿快步往上走，两个书吏赶紧跟上，一个拿着纸笔，一个抱着画板。
到了第一阶，吴主簿蹲下身，抓起一把土仔细看，又走到护坎边，用手摸了摸砌石的缝隙。“这坎砌得扎实。”他赞了一句，“谁的手艺？”
老王头赶紧上前：“回大人，是小人带着人砌的。”
“不错。”吴主簿点点头，又看向蓄水池，“这水池也是你们挖的？”
“是。”顾清辞接话，“引的是山上的泉水，蓄起来供梯田用水。”
吴主簿走到池边，看着清澈见底的池水，忽然问：“这主意谁想的？”
顾清辞和萧屹对视一眼。顾清辞说：“是村里一起商量的。萧屹——就是这位——懂些水利，选的位置。”
吴主簿看向萧屹。萧屹抱拳行礼，没说话。
“好，好。”吴主簿连说了两个好字，对书吏说，“都记下来。南山村开山造田，修池蓄水，因地制宜，可作典范。”
书吏赶紧记录。另一个书吏已经铺开画板，开始勾勒梯田和蓄水池的轮廓。
吴主簿又仔细问了梯田的规划、茶苗的选种、未来的打算。顾清辞一一作答，说得条理清晰，不卑不亢。萧屹站在他身边，偶尔补充一两句，都是关键处。
考察了整整一个时辰。临走时，吴主簿对赵里正说：“你们村，有能人。这梯田修得好，县志上会记一笔。等明年茶树种活了，我再来看看。”
“多谢大人！”赵里正连连道谢。
送走吴主簿，村里炸开了锅。
“听见没？大人说咱们梯田可作典范！”
“要上县志了！咱们南山村可要出名了！”
“都是顾小哥和萧壮士的功劳！”
顾清辞和萧屹被众人围着，你一言我一语地夸。顾清辞被夸得不好意思，连连摆手：“是大家一起努力的成果，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萧屹则沉默地站在他身边，偶尔点头，但耳根红红的，显然也不习惯这种场面。
王婶挤进人群，一手拉着顾清辞，一手拉着萧屹，眼睛笑成了月牙：“我就说你们俩是能人！看看，连县里大人都夸！走走走，今天我炖了鸡汤，给你们庆功！”
两人被王婶拉着往家走。路上，遇见的人都笑着打招呼，眼神里满是敬佩和亲近。铁柱跑过来，兴奋地说：“顾大哥，萧大哥！咱们村可算扬眉吐气了！以后看谁还敢小瞧咱们南山村！”
回到小院，王婶果然炖了一锅鸡汤，还炒了几个菜，摆了一桌子。赵里正也来了，拎着一小坛酒。
“今天必须喝一杯！”赵里正给每人倒上酒，“咱们南山村，多少年没这么风光过了！顾小哥，萧壮士，我代表全村，敬你们一杯！”
顾清辞和萧屹赶紧起身。三人碰杯，一饮而尽。
酒是村里自酿的米酒，不烈，但后劲足。一杯下肚，顾清辞脸上就泛起了红晕。萧屹喝得稳，但眼神比平时柔和了许多。
吃饭时，赵里正说起接下来的打算：“县志这一关算是过了，往后咱们更要好好干。梯田得抓紧，茶苗得备好，明年开春就得种下去。”
“茶苗我已经联系好了。”顾清辞说，“从闽地运过来，都是好品种，耐寒耐旱，适合咱们这儿的气候。”
“钱够吗？”赵里正问。
“够。”萧屹接话，“茶坊的盈余，加上之前的积蓄，够了。”
赵里正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对了，你们俩的事儿……村里人都看着呢。如今梯田也快成了，县志也上了，是不是该考虑考虑了？”
顾清辞正夹菜，筷子顿在半空。萧屹也抬起头。
王婶赶紧接话：“是啊是啊！红绸我都让我侄女留好了，并蒂莲的花样，可好看了！被面、帐子都能做！”
赵里正笑道：“咱们乡下，不讲究那些虚礼。请村里人吃顿饭，我给你们主婚，就算是成了。往后你们好好过日子，村里人都替你们高兴。”
顾清辞放下筷子，看了萧屹一眼。萧屹也正看着他，眼神平静，但深处有光。
“里正叔，王婶，”顾清辞轻声说，“谢谢你们。我们……是这么打算的。等梯田彻底完工，茶苗种下去，就请大伙儿吃顿饭。”
“好！”赵里正一拍桌子，“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全村都来热闹热闹！”
王婶高兴得直抹眼泪：“好好好！我等这一天可等久了！你们放心，酒席的事儿包在我身上，保准办得热热闹闹的！”
这顿饭吃得很晚。送走赵里正和王婶，院里安静下来。月色很好，清清亮亮地洒了一地。
顾清辞和萧屹坐在屋檐下，谁也没说话。良久，顾清辞才轻声开口：“萧屹，你……真愿意吗？”
“愿意什么？”萧屹问。
“就是……成家。”顾清辞声音更轻了，“两个男人，在村里……总归有些特别。”
萧屹转过头，看着他。月光下，顾清辞的脸庞清俊柔和，眼神有些忐忑，有些期待。
“我愿意。”萧屹说得很肯定，“特别就特别。咱们本来就和别人不一样。”
这话说得直白，却让顾清辞心里最后一点疑虑都散了。是啊，他们本来就和别人不一样——一个是从云端跌落的书生，一个是从血海里爬出来的暗卫。能走到一起，能在这南山村扎下根，已经是奇迹了。还在乎别人怎么看吗？
“那……咱们就好好办。”顾清辞笑了，笑容很轻，却很甜，“请全村人吃饭，热热闹闹的。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早就是一家人了。”萧屹说。
顾清辞心里一热，鼻子有些发酸。他伸出手，轻轻握住萧屹的手。萧屹反手握紧，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温暖，踏实。
月光静静流淌，院子里安静极了。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更衬得夜宁静悠长。
“等新房子盖好了，”顾清辞轻声说，“咱们就在院子里种棵桂花树。秋天开了花，满院都是香的。”
“嗯。”萧屹点头，“再搭个葡萄架，夏天乘凉。”
“书房要朝南，光线好。”
“茶室要安静，你品茶用。”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对未来的设想。虽然都是琐碎小事，却充满了烟火气，充满了对共同生活的期待。
这日子，真好啊。顾清辞想，真好啊。
有事业，有奔头，有互相扶持的人，有温暖踏实的生活。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夜深了，两人起身回屋。进屋前，顾清辞回头看了一眼院子。月光如水，洒在青石板上，洒在柴堆上，洒在晾衣绳上。一切都那么平常，那么真实。
这就是他们的家。往后，还会更好。
萧屹站在他身边，也看着院子。然后他伸出手，轻轻揽住顾清辞的肩膀。
“进屋吧，外头凉。”
“嗯。”
两人并肩走进屋里，门轻轻关上。灯火亮起，温暖的光透过窗纸，洒在院子里，融进月光里。
南山村的夜，宁静，悠长，充满了希望。而他们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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