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里正回到南山村，将顾清辞的计划一说，如同在干燥的柴堆里投入了一粒火种，瞬间点燃了全村人的情绪。
王婶第一个扯着嗓子响应：“告！必须告！那钱满仓黑心烂肺，敢放火烧咱们的命根子，就不能让他好过！联名算俺一个！俺不会写字，按手印行不？”她挥舞着粗壮的手臂，脸上因激动而泛着红光。
铁柱更是把胸膛拍得砰砰响：“顾大哥，里正叔，你们说咋办就咋办！俺这就去挨家挨户说道，保证咱村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联名！”
不需要过多的动员，村民们积压的怒火与对未来的担忧，在此刻找到了一个宣泄与抗争的出口。南山茶不仅仅是顾清辞和萧屹的事业，更是他们摆脱贫困、看见希望的火种。钱满仓要掐灭这火种，便是与整个南山村为敌。
赵里正立刻找来村里仅有的几位略通文墨的老先生，就在自家院中，铺开了一张巨大的、略显粗糙的麻纸。顾清辞亲自执笔，斟酌字句，将钱满仓如何散布谣言、如何指使人纵火未遂、以及县衙户房主簿钱通可能徇私包庇之事，以朴实恳切、条理清晰的文字，一一陈述。状纸不追求华丽辞藻，只求事实清楚，情理分明，字字泣血，句句含愤。
与此同时，铁柱带着几个年轻人，挨家挨户地说明情况，征集联名。没有一丝勉强，几乎每一户在听明白原委后，都毫不犹豫地、郑重地在自己的名字下按上鲜红的手印，不识字的便请人代写姓名，再亲自摁印。那一个个名字，一个个手印，代表的不仅是一份支持，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与期盼。
王婶更是翻箱倒柜，找出一块压箱底、准备给女儿做嫁衣的细白棉布，裁成条幅，请人在上面写上“恳请青天大老爷为民做主，严惩纵火凶徒钱满仓”十几个大字。
不过半日功夫，长长的状纸末端，已密密麻麻按满了名字与手印，如同无数颗灼热跳动的心，汇聚成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那条白布横幅，也被村民们用竹竿高高挑起，在村口迎风招展，醒目而悲壮。
青石镇这边，李钰也并未闲着。他利用铺子的人脉，向一些相熟的、平日对钱满仓行径也颇有微词的商户和镇民陈明利害。许多人感同身受，亦或是出于公义，纷纷表示愿意在联名状上署名，或至少在场声援。
次日，便是县衙规定的放告之日。
天还未亮，南山村村口已聚集了黑压压一片人。除了几乎全村出动的青壮妇孺，还有不少闻讯从镇上赶来的支持者。赵里正穿着他最为体面的那件深蓝长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持那份沉甸甸的万民状。铁柱和王婶一左一右，高举着那条白布横幅。顾清辞依旧是一身素净的月白长衫，立于人群之前，清瘦的身形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挺拔坚定，神色平静，唯有紧抿的唇线透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出发！”赵里正深吸一口气，声音洪亮，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村民们沉默着，目光却异常坚定，脚步踏在清晨的山道上，发出沉闷而整齐的声响，如同一曲无声的战歌。那面白布横幅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道刺目的闪电，划破了黎明前的沉寂。
这支特殊的队伍一进入青石镇，便引起了巨大的轰动。街道两旁的店铺纷纷开门，行人驻足观望，议论声、惊叹声此起彼伏。许多人自发地加入到队伍末尾，使得这支请愿的队伍愈发壮大，如同滚雪球一般，汇聚成一股汹涌的洪流，朝着县衙方向涌去。
县衙门前，早已得到风声的差役们如临大敌，试图阻拦。但面对这沉默而庞大的人群，面对那无数双饱含期盼与愤怒的眼睛，面对那白布黑字、血迹斑斑的万民状，他们手中的水火棍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威风。
“我们要见知县大人！”
“恳请青天大老爷为民做主！”
“严惩纵火凶徒钱满仓！”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顿时群情激昂，呼喊声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县衙那扇象征着权力与威严的朱漆大门。
大门之内，后堂。
陈知县刚刚用过早膳，正准备升堂理事，便被门外这震天的声浪惊得蹙起了眉头。
“外面何事喧哗？”他沉声问侍立一旁的幕僚。
幕僚连忙躬身回道：“回大人，是南山村的村民，还有不少镇民，聚集在衙门外，为首者手持万民状，声称本镇商户钱满仓指使人纵火焚烧其茶园，求大人主持公道。”
“万民状？”陈知县眉头蹙得更紧。他到任不久，力求平稳，最不愿见的便是这等群体性事件。“钱满仓？可是钱主簿的那位妻弟？”
“正是。”
陈知县沉吟不语。他虽不喜胥吏坐大，但钱通毕竟是县衙老人，诸多事务还需倚仗。此事若处理不当……
这时，一名心腹衙役快步进来，低声禀报：“大人，门外除了南山村里正和村民，那位制南山茶的顾清辞也在。他们状纸上所列证据似乎颇为确凿，巡检司那边也已立案。而且……围观百姓众多，群情激愤。”
陈知县目光微闪。顾清辞？这个名字他有些印象，似乎与前不久备录的那份与江南沈家合作的文书有关。南山茶……竟能引得江南商号青睐，看来确有独到之处。若此事为真，钱满仓行径着实恶劣，而钱通若真有包庇之举……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官袍。民意汹汹，证据似乎也指向明确，若再置之不理，恐怕会酿成更大的风波，于他的官声有碍。
“升堂！”陈知县沉声下令。
“威——武——”
伴随着衙役低沉悠长的堂威声，县衙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缓缓开启。
阳光涌入，照亮了庄严肃穆的大堂，也照亮了堂外那些饱含期盼与紧张的面孔。
顾清辞与赵里正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手持那份凝聚了千钧民意的万民状，迈步，踏入了那决定命运的门槛。
民心如镜，亦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这一刻，这面镜子，这汪水，正清晰地映照在这县衙公堂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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