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两日，南山村外围窥探的“眼睛”并未减少，反倒像是确认了什么，愈发显得蠢蠢欲动。巡夜的村民回报，夜间靠近茶园边缘的异响变得频繁，虽未发生实质性的破坏，但那蓄势待发的恶意，如同弥漫在空气中的湿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赵里正忧心忡忡，与顾清辞商议是否要再增加巡夜的人手，甚至提议请镇上相熟的镖师过来帮忙驻守几日。
顾清辞站在北坡茶园的高处，俯瞰着下方绿意盎然的茶树，以及远处隐约可见的、鬼鬼祟祟的人影。他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清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决断。
“里正叔，防，终究是防不住的。他们既已盯上，不达目的，恐怕不会轻易罢休。日夜严防，村民疲惫，终有疏漏之时。”
“那……难道就任由他们……”赵里正急道。
“不。”顾清辞转过身，山风拂动他月白的衣袂，神情冷静得近乎锐利，“他们不是想寻隙下手吗？那我们……便给他们一个‘机会’。”
赵里正一愣：“顾小哥，你的意思是？”
“将计就计。”顾清辞缓缓吐出四个字，目光投向村西那片相对偏僻、靠近山林的新辟茶园，“他们几次窥探，注意力多在村西新园与运输路径。那里林木稍密，易于隐蔽，也易于……制造混乱。”
一个清晰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型。他低声向赵里正细细分说。
当夜，南山村的巡护似乎与往常无异。灯火依旧游弋，人影依旧绰绰。然而，细心之人或许能发现，村西新园附近的巡护似乎比前两日松懈了些，间隔时间略长，灯火也显得稀疏零落。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连虫鸣都稀疏下来。几道黑影如同鬼魅，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摸到了村西茶园的外围。他们动作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勾当。
为首一人打了个手势，几人分散开来，从怀中掏出些什么东西，看那形状，似是火折与引火之物，目标赫然是那些稚嫩的茶苗！
就在其中一人蹲下身，准备点燃手中油布包裹的干草时——
“哐啷——！！！”
一声突兀的、响彻夜空的铜锣声，如同惊雷般在寂静的山野中炸响！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四面八方，火把瞬间燃起，如同白昼骤临，将那几个蹲在茶园边的黑影照得无所遁形！
“抓贼啊！！！”
“有人放火烧茶园！！！”
早已埋伏在附近草丛、树后的赵里正、铁柱以及十数名精壮村民，如同神兵天降，手持棍棒、锄头，怒吼着冲了出来，瞬间将那几个惊得魂飞魄散的黑衣人团团围住！
那几人哪里料到会有此埋伏，眼见火光熊熊，人声鼎沸，顿时慌了手脚，丢弃手中的引火之物，试图夺路而逃。可村民们早已憋了一肚子火气，又岂容他们逃脱？铁柱一马当先，如同猛虎下山，一根结实的枣木棍舞得虎虎生风，三两下便放倒了一个。其余村民一拥而上，棍棒齐下，虽未下死手，却也打得那几个贼人哭爹喊娘，抱头鼠窜，顷刻间便被尽数制服，捆了个结结实实。
混乱中，顾清辞在两位村民的护卫下，走了过来。火把的光芒映照着他平静无波的脸，他目光扫过地上那几个鼻青脸肿、瑟瑟发抖的贼人，最后落在他们丢弃的引火物上。
“搜他们的身。”顾清辞吩咐道。
铁柱立刻上前，在那几个贼人身上仔细摸索，很快，从为首那人贴身衣物中，搜出了一块刻着“钱记杂货”字样的木牌，以及几锭成色不足、却足以作为酬劳的散碎银子。
证据确凿！
赵里正拿起那块木牌，气得浑身发抖，对着那为首贼人厉声喝道：“说！是不是钱满仓指使你们来的？！”
那贼人早已吓破了胆，面对群情激愤的村民和铁证，哪里还敢抵赖，磕头如捣蒜：“是……是钱掌柜……他给了我们银子，让我们来……来放把火，烧了这片新茶园，制造混乱……还说，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村民中间顿时一片哗然，怒骂声四起。
“果然是那个黑心肝的钱满仓！”
“竟敢放火烧我们的命根子！打死他们！”
“送官！必须送官！”
顾清辞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他走到那贼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清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方才所言，可能画押为证？”
“能！能！小的愿意画押！只求各位好汉饶命！”那贼人忙不迭地应承。
“好。”顾清辞点头，对赵里正道，“里正叔，劳烦您准备好纸笔，让他们一一签字画押。铁柱，你带几个人，连夜将这几人，连同证物、口供，一并押送往镇上的巡检司！记住，要大张旗鼓地去，让镇上的人都看看，意图毁我南山村根基的，究竟是何人！”
赵里正瞬间明白了顾清辞的意图。这不仅是要坐实钱满仓的罪行，更是要借此机会，将此事彻底闹大，公之于众！巡检司虽权力不及县衙，但负责地方治安，处理此等纵火未遂案件名正言顺。一旦立案，钱满仓便再难只手遮天！
“好！老夫这就去办！”赵里正精神大振，立刻安排人手。
铁柱更是兴奋，摩拳擦掌：“顾大哥放心！俺一定把这事办得漂漂亮亮！”
很快，一行人押着垂头丧气的贼人，举着火把，浩浩荡荡地出了村，直奔青石镇而去。冲天的火光与喧哗的人声，划破了宁静的夜空，也惊动了无数沉睡中的村民。
顾清辞独自站在村口，望着那远去的火龙，火光在他清澈的眸中跳跃。他利用对方的阴谋，反手设下陷阱，不仅化解了危机，更拿到了反击的利器。这一招“将计就计”，可谓漂亮。
然而，他脸上并无太多喜色。他知道，这仅仅是与钱满仓乃至其背后钱主簿较量的第一回合。此举虽能重挫对方气焰，使其短期内不敢再轻举妄动，但真正的决战，或许才刚刚开始。
他抬头望向南方墨染般的夜空，那里是江南的方向。
萧屹，你到哪里了？你可知道，家中风波已起？
他轻轻拢了拢微凉的衣袖，转身，踏着清冷的月色，一步步走回那盏为他亮着的、孤灯的小院。
身后，南山巍峨，沉默地见证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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