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掌柜的到访，如同在南山村平静的水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虽渐渐平息，却也让顾清辞和萧屹更清晰地看到了自身所处的位置与未来的方向。
自那日后，两人更加专注于茶园的打理与制茶工艺的精进。萧屹几乎长在了村西那片新垦的坡地上，带着铁柱等人修整水渠，加固田垄，将那片土地整治得愈发像样。顾清辞则反复试验着岩茶与黄旦的拼配比例，或是尝试不同的焙火程度，小院里的茶香终日不散，愈发醇厚悠长。
这日，顾清辞刚将一批新焙好的茶叶装入特制的陶罐密封，院外再次传来了马蹄声。他以为是吴掌柜去而复返，或是其他闻讯而来的商人，并未十分在意。
然而，当那辆熟悉的青帷马车映入眼帘时，顾清辞整理陶罐的手微微一顿。
车帘掀开，周芷兰扶着侍女的手，款款而下。她今日未施粉黛，穿着一身更为素净的月白裙衫，发间依旧只簪着那支白玉簪，眉眼间却比上次少了几分忧色，多了几分清朗与从容。
她站在篱笆外，目光扫过比上次来时更加齐整、甚至角落还多了几丛翠竹的小院，最后落在顾清辞身上，唇角含着一抹浅淡而真诚的笑意：
“清辞，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顾清辞放下陶罐，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走上前打开篱笆门：“周小姐，请进。”
周芷兰步入院内，目光自然而然地被那股萦绕不散的复合茶香所吸引，她轻轻嗅了嗅，眼中掠过一丝讶异：“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这茶香……似乎比之前更为精纯了。”
“偶有所得，胡乱尝试罢了。”顾清辞语气平和，引她在院中石桌旁坐下，转身去灶房取水沏茶。
萧屹此时正从村西回来，肩上还扛着锄头，见到院中的周芷兰，脚步顿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但并未多言，只是沉默地将锄头靠墙放好，然后走到顾清辞身边，如同以往一样，自然地坐在了他身侧的位置，姿态虽不言语，守护之意却显而易见。
周芷兰对萧屹的冷硬似乎早已习惯，并不以为意，只是对着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顾清辞沏好了茶，是今日新焙的拼配茶，汤色橙黄明亮，香气层次丰富，既有岩茶的骨鲠，又融入了黄旦的鲜灵。
周芷兰细细品了一口，眼中赞赏之色更浓：“岩韵犹存，又添花香蜜意，清而不寡，厚而不腻。清辞，你在制茶一道上的天赋，着实令人惊叹。”
“周小姐过誉了。”顾清辞淡然道，“不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周芷兰放下茶杯，神色认真了几分：“我此次前来，一是听闻钱主簿已然伏法，南山村重归安宁，特来道贺。二来……”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顾清辞和萧屹，“是为这茶而来。”
她不再绕弯子，直言道：“我夫家经营的商队，下月将有一批货物南下，直抵江南。江南文人雅士荟萃，亦是茶叶消费重地。我观二位所制之茶，品质独特，风格卓然，若能在江南打开销路，其价值绝非局限于这北地一隅。”
她看着顾清辞，语气诚挚：“我愿以我夫家商路为凭，为二位牵线搭桥，将南山茶推介至江南。所得利润，我们只取三成渠道费用，其余尽归二位。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这个提议，比之前吴掌柜的单纯收购，无疑更具吸引力，也更具挑战性。江南市场，是多少茶商梦寐以求之地，若能立足，南山茶便真正可谓“声名远播”。
顾清辞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下意识地看向了身旁的萧屹。
萧屹的目光与他对上，黑沉的眸子深处没有任何反对或担忧，只有一片沉静的支持。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顾清辞心中一定，转回头看向周芷兰，沉吟片刻，方道：“周小姐好意，清辞心领。江南路远，茶性亦与北地不同，此事关乎南山茶长远声誉，需得从长计议。”
他没有被巨大的利益诱惑冲昏头脑，反而更加冷静。“眼下春茶将采，产量有限，恐难支撑江南市场所需。不若先以小批茶样，交由周小姐商队带去试水，探探江南人士的反响，再定后续如何？”
步步为营，稳扎稳打。这符合他一贯的性子，也最大程度地规避了风险。
周芷兰闻言，非但没有失望，眼中反而闪过一丝激赏。她最怕的就是对方急功近利，反而坏了这难得的好茶。顾清辞的沉稳与远见，让她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如此甚好！”周芷兰欣然应允，“便依清辞所言。待春茶制成，我派人来取茶样。”
正事谈妥，气氛轻松了许多。周芷兰又坐了片刻，品着茶，与顾清辞聊了些江南风物与茶事见闻，方才起身告辞。
送走周芷兰，夕阳已西斜。
顾清辞和萧屹并肩站在院中，望着天边绚烂的晚霞。
“江南……”顾清辞轻声念着这两个字，眼中有着向往，也有着审慎。
萧屹侧头看他，晚霞的余晖落在他清俊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顾清辞的手。
“想去，便去。”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我陪你。”
无论北地南山，还是烟雨江南，只要是与他同行，何处不可为家？
顾清辞回握住他温热粗糙的手掌，心中那片关于未来的图景，因这简单的一句话，而变得更加辽阔与坚定。
他转头，对萧屹展颜一笑，清亮的眸子里映着霞光，也映着眼前人的身影。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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