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别墅的作战室里，死寂一片。
那把被严景行带倒的椅子，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像一具无声的尸体，诉说着主人刚才的失态。
黄毛和陈三爷大气都不敢出，目光全都聚焦在严景行身上。他站在那里，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萧索。仿佛支撑着他的那根脊梁，在看到“苏晚晴”这个名字的瞬间，被抽走了一半。
“严哥……”黄毛咽了口唾沫，感觉嗓子眼干得冒火，他小心翼翼地把掉在地上的棒棒糖捡起来，吹了吹灰，又塞回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这……这下咋整？要不……咱换个目标？这赵家也不是铁板一块，咱从别的地方下手？”
他第一次在严景行的复仇计划面前，打了退堂鼓。
不是因为对手有多强，而是因为严景行此刻的状态，让他心里发毛。一个连情绪都无法掌控的人，怎么可能在吃人的金融市场里活下去？
陈三爷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走过去，将那把倒下的椅子扶正，放回原位。他看着严景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过来人的了然与担忧。
情关，难过。仇关，亦是难过。当这两个关口拧成一根绳，足以勒死任何铁打的汉子。
“不用。”
良久，严景行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像是从生锈的齿轮间硬挤出来的。
他缓缓转过身，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一度失焦的眼眸，已经重新凝聚起骇人的光。只是那光芒的深处，多了一丝外人无法读懂的复杂情绪。
他没有理会两人的担忧，而是径直走回主控台前，双手撑在桌面上，俯视着屏幕上那张已经生成的人物关系网络图。
他的“记忆宫殿”正在以一种近乎崩溃的边缘状态疯狂运转。
关于苏晚晴的记忆，那些被他刻意尘封在最深处的，关于图书馆阳光、棋盘落子、少女微笑的画面，此刻正不受控制地与屏幕上冰冷的数据、诡异的“144”手密码、以及那张与赵家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图，强行重叠、碰撞、撕扯。
一边是温暖的过往，一边是冰冷的现实。
剧烈的刺痛从太阳穴传来，严景行却仿佛毫无所觉。他强迫自己抽离出所有情绪，将苏晚晴这个“人”，彻底数据化，变成一个代号，一个需要分析和破解的“目标”。
“黄毛，把五年前‘天信证券内幕交易案’的所有卷宗、新闻报道、相关人员的资料，全部调出来。”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冰冷。
“再把同一时期，赵氏财阀旗下所有上市公司，以及关联账户的交易数据，全部导入进来。”
“我要进行……压力测试。”
“压力测试？”黄毛一愣，没明白这个词用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我要看看，这块‘磐石’，究竟有多硬。我要知道，赵家当年为了埋掉‘天信证券’这个雷，到底付出了多大的代价，而这个代价，又在苏晚晴身上，形成了多深的羁绊。”
严景行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下了最后一个指令。
“超算大脑”，启动！
中央主屏幕的画面瞬间切换，左边是“天信案”的卷宗，密密麻麻的文字记录着当年的调查过程；右边是赵氏财阀庞大的资金流动图，如同一张巨大的蛛网。
在严景行的脑海中，这两部分看似毫不相干的信息，被瞬间打碎，重组成无数个数据节点，然后以亿万次每秒的速度进行碰撞和关联性分析。
一根根新的逻辑链条，开始在图谱上生成。
“找到了！”黄毛忽然怪叫一声，指向屏幕，“天信案的核心，是赵家旗下的‘赵氏矿业’在海外的一次并购重组。当时有人提前泄露了消息，导致股价异动，而负责这次并购审计的，就是天信证券！”
“负责调查的，是苏振邦。”陈三爷补充道，他已经看出了问题的关键。
“没错。”严景行的目光，落在一个被高亮标记出的时间点上，“看这里。在苏振邦的调查组即将接触到赵氏矿业核心账目的前三天，市场上突然出现了一股神秘资金，疯狂做空另一家和赵家有竞争关系的公司，三天之内，那家公司股价暴跌百分之四十，濒临破产。”
“围魏救赵！”陈三爷脱口而出。
“不只是围魏救赵。”严景行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这股资金的操盘手法，虽然远不如现在的‘老鬼’成熟，但已经有了‘144手’的雏形。这是苏晚晴的第一次实战。”
图谱上，一条红色的线，从一个位于华尔街的交易账户，精准地连接到了那次做空事件上。而那个账户的持有人，正是当时还在华尔街某家投行任职的苏晚晴。
她用一次堪称完美的金融攻击，替赵家解了围，也向赵家展示了自己无与伦比的才华和价值。
“所以，交易就达成了。”陈三爷长叹一口气，仿佛已经看到了当年的那一幕。
一位父亲，为了保住自己查案时发现的、足以掀翻整个赵家的秘密，也为了女儿的“前程”，选择了妥协和“退休”。
一个家族，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也为了得到一柄最锋利的刀，付出了金钱和资源。
一个天才少女，为了守护自己的父亲，也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亲手斩断了过去，投身于黑暗。
这根本不是简单的雇佣关系。
这是一个用父辈的秘密、家族的罪证和女儿的前途，三方捆绑在一起，用最肮脏的利益和最深沉的情感，共同浇筑而成的、坚不可摧的“利益共同体”。
苏晚晴守护赵家，就是在守护她的父亲，守护她用妥协换来的一切。
严景行想要摧毁赵家，就必须先打碎这块名为“磐石”的基石。而打碎“磐石”，就等于亲手将苏晚晴，以及她背后那个已经提前退休的老人，一起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复仇之路，在这一刻，不再是简单的黑白对立。它变成了一片深不见底的灰色泥潭。
“严哥……”黄毛看着严景行紧绷的侧脸，嘴里的棒棒糖都忘了转动，“这……这娘们儿……不，这位苏小姐，她当年在学校，跟你关系很好吧？”
“她知道你怎么思考，知道你的棋路。”陈三爷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最致命的问题，“她甚至可能比你自己，更了解你的弱点。”
严景行沉默了。
是啊，苏晚晴太了解他了。
她知道他喜欢在布局时留下后手，知道他习惯在进攻时直取中宫，她甚至知道他下棋输了之后，会习惯性地用左手食指敲击桌面。
当你的对手，是你灵魂的另一面镜像时，你该如何战胜她？
整个作战室再次陷入了压抑的沉默。
这一次，连严景行自己，似乎都找不到答案。
他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复仇的火焰依旧在燃烧，但火焰之下，却是一片冰冷的湖水。
他意识到，他的敌人，从来不只是那个狂妄自大的赵天恒。
真正的对手，是那个隐于幕后，用一张无形的大网操控着一切，甚至能让监管者为其让路的老狐狸——赵启明。
以及，那个被他亲手推到棋盘前，与自己隔空对弈的，昔日故人——苏晚晴。
“呵……”
良久，一声轻笑，从严景行的喉咙里溢出。
他睁开眼，那双眸子里的挣扎、痛苦、迷茫，已经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与清明。
“既然棋局已经变得更有意思，那就换一种下法。”
他坐直身体，整个人的气场为之一变，仿佛一柄淬火重生的利剑，锋芒毕露。
“黄毛。”
“在！”
“准备资金。”严景行盯着屏幕，嘴角勾起一抹谁也看不懂的弧度，“明天开盘，我们去试探一下这位‘老鬼’。”
“怎么试探？”黄毛立刻来了精神，“还是用‘144’？或者咱们也搞个‘12’的平方根？”
“不。”严景行摇了摇头，他伸出手指，在键盘上敲下了一个股票代码。
“就这只，‘清风纸业’。”
黄毛和陈三爷都愣住了。
清风纸业？一家业绩平平，股价常年半死不活，跟赵家、李家，跟他们所有的目标都八竿子打不着的垃圾股。
这算什么试探？
“为什么是它？”陈三爷不解地问。
严景行看着那个股票代码，眼神飘向了窗外，仿佛穿透了时空。
“因为，这只股票，是我当年送给她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砸进了黄毛和陈三爷的心里。
黄毛的嘴巴张成了o型，手里的棒棒糖再次掉在了地上。
他终于明白严景行要做什么了。
这已经不是试探。
这是一封战书。
一封用最私密的过往，写给昔日知己，今日死敌的，最残酷的战书。
他在对棋盘对面的那个人说：
我来了。
你，还记得吗？
ps：当严景行用两人共同的记忆作为武器，苏晚晴会如何回应这场残酷的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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