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桶在楼梯转角磕了一下，发出闷响。
叶无痕停住脚步，目光落在前方书架间的空隙。那股金属般的冷香已经散去，但空气中仍残留着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像是某种力量刚刚收束的余韵。他没有抬头，只是将水桶换到左手，右掌轻轻按在腰间噬魂链上。链身微凉，却让他指尖有了着力的实感。
他继续往上走。
每一步都压着杂役惯常的疲惫节奏，肩背微弓，脚步拖沓。可当他接近三层拐角时，身形忽然一顿——前方书架旁站着一道身影，披风边缘流转着星点微光，像夜空被裁下的一角披在肩头。
萧红绫。
她背对着楼梯，手指正抚过一排残卷的封皮，动作缓慢，仿佛在确认什么。腰间的青铜铃安静地垂着，未发出丝毫声响。
叶无痕低头，作势要退：“小人不知圣女在此，扰了清修……”
话音未落，她已转身。
目光如刀，直刺而来。
“新来的？”她问，声音冷得像霜降前的夜风。
叶无痕垂首，袖口顺势滑下半寸，露出小臂外侧一道焦黑扭曲的疤痕。那伤蜿蜒如蛇，边缘泛着暗紫光泽，像是雷火灼烧后留下的烙印。他不动声色地让手腕微微一转，使疤痕正对灯光。
他知道这道伤不寻常。
前世巅峰之战，九重天门崩塌，天劫余波贯穿神魂，这道伤便刻进了肉里，随他重生至今，从未愈合。它不仅是旧创，更是法则侵蚀的痕迹。寻常人见之只会觉其狰狞，可若有人曾接触过同源雷霆——尤其是那种带着远古雷兽血脉的气息，绝不会无动于衷。
萧红绫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的视线死死钉在那道疤痕上，指尖不受控制地抚上铃铛。三日前，她在顶层雷池斩杀一头潜入的雷属性妖兽，那畜生通体缠绕紫电，体内竟有上古雷蛟血脉残存。它临死前挣扎反扑，雷力炸裂，留下一道灼痕，形状、走向、能量频率，与眼前这道疤**完全一致**！
可那妖兽已被九霄天火焚至灰烬，精魄湮灭，连一丝魂渣都不曾留下。
怎么可能出现在一个杂役身上？
因果之力在铃内悄然涌动，试图追溯这道伤的来历。铃身微震，却在触及疤痕瞬间戛然而止——仿佛探入虚空，抓了个空。
叶无痕体内，本源之力早已沉入识海，封锁一切灵力波动。疤痕只是肉体记忆，不带半分气息外泄。因果线断得干脆，不留痕迹。
“你……从何处得此伤？”她终于开口，语气已不如先前平静。
叶无痕抬眼，眼神浑浊中带着几分怯意：“回圣女，小时候遭雷劈过一次，村里老人说我是‘雷打不死命’。”
他说得笨拙，像乡野粗汉讲宿命故事。可那双眼底清明如镜，毫无闪躲。
萧红绫沉默三息。
忽然轻笑一声：“倒是个怪人。”
她不再追问，转身欲走。星辰披风在阶梯尽头化作流光消散，只余那枚青铜铃，在拐角处轻轻一震，仿佛将什么信息刻入其中。
叶无痕立在原地，掌心缓缓收紧。
他知道，自己投出的饵，已被咬住。
这不是失误，而是试探。他需要确认楼上那股气息是否属于她，是否与雷池异动有关。而她的反应告诉他——不止有关，且深陷其中。那妖兽之死并非终结，反而成了某种线索的开端。而他的疤痕，恰好成了开启这条线的钥匙。
他低头看了看手臂。
那道雷痕仍在发烫，像是被唤醒的烙印。他缓缓拉下袖子，遮住伤处，提桶转身下楼。
脚步平稳，呼吸如常。
可就在他踏下第一阶时，身后传来一句淡淡的话：
“明日子时，顶层雷池开启，需两名杂役送药匣上去。”
叶无痕脚步微顿。
没回头，只低声应：“是，小人记下了。”
他继续往下走，穿过昏暗的大厅，回到底层角落。其他杂役或靠墙假寐，或低头整理残卷，无人注意他。他将水桶放在墙边，靠着书架坐下，闭目养神。
可就在眼皮合上的刹那，识海中本源之瞳悄然转动。
视野穿透楼板，锁定三层某处。
那里，萧红绫并未离去。
她站在窗前，手中握着一枚破碎的符牌，正是藏书阁顶层常用的雷光令。她指尖划过符纹裂缝，神情凝重。片刻后，她取出腰间铃铛，轻轻一摇。
无声。
但叶无痕的本源之瞳却捕捉到一丝异常——空气中浮现出极其微弱的因果丝线，自铃铛扩散而出，呈网状向下蔓延，直指藏书阁各处阵眼位置。
她在查。
不是查妖兽，是查**能量缺失**。
那些被他吞噬的雷纹节点，虽被抹除得干干净净，但因果层面仍留下了一丝“空缺”的痕迹。就像一幅画突然少了几笔，懂画的人一眼就能看出破绽。
而她，正在用铃铛编织一张因果之网，试图找出这片“空白”究竟何时出现、由谁造成。
叶无痕缓缓睁开眼。
他知道，今晚的试探，不只是他在试她。
她也在试他。
只不过，她试的是整个藏书阁的“异常”，而他，恰好成了最显眼的那一处“异常”。
他靠在书架上，手指轻轻摩挲袖中那块碎石。石头表面沾着的灰白粉末，在黑暗中泛着极淡的荧光。他凑近鼻尖，再次嗅了嗅——金属冷香混着一丝焦味，与方才萧红绫身上的气息，同源。
这些阵眼不只是标记。
它们是锚点。
有人在用它们记录某种变化，或许是雷池能量的流动，或许是血脉共鸣的频率。而那头妖兽的出现，绝非偶然。它是被吸引来的，就像飞蛾扑火。
而他的疤痕，之所以与妖兽伤痕一致，是因为它们源自同一道雷霆——那道千年前劈裂紫霄宫主殿的**紫极天雷**。
传说中，此雷蕴含上古雷蛟血脉，唯有圣女闭关时引动雷池才能重现一丝余威。
可为何会同时出现在他和妖兽身上？
除非……
他的思绪刚起，忽觉左臂一热。
那道疤痕猛地跳动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遥遥呼应。
与此同时，楼上因果之网骤然收缩，所有丝线汇聚一点——**正指向他所在的位置**。
叶无痕猛然睁眼。
他知道，她发现了。
不是发现他就是吞噬者，而是发现这里有“空缺”，而他是唯一靠近过所有阵眼的杂役。
但她暂时无法确定。
因果网只能指出“异常存在”，不能指认“谁是异常”。只要他不动，不释放灵力，不触发任何规则，她就拿他没办法。
他依旧坐着，呼吸平稳，像一个困极的下人。
可右手已在袖中悄然握紧噬魂链。
下一瞬，楼上脚步声响起。
轻盈，缓慢，一步步逼近楼梯。
她下来了。
不是巡视，是搜查。
叶无痕闭上眼，头微微歪向一侧，做出熟睡姿态。
脚步声在二楼停下。
然后，是长久的寂静。
他能感觉到，那股气息悬在上方，迟迟未动。
仿佛在等他露出破绽。
他不动。
心跳平稳，体温正常，呼吸绵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忽然，一阵极轻的摩擦声从头顶传来。
他睫毛微颤，却未睁眼。
那是衣料拂过书架的声音。
她就在他斜上方，距离不到三丈。
接着，是一声极细微的“咔嗒”。
像是铃铛轻轻碰到了什么。
叶无痕的识海中，本源之瞳瞬间捕捉到一丝因果波动——她启动了某种追踪机制，可能是将他的气息样本刻入铃中，今后无论他走到哪里，只要释放一丝灵力，就会被立刻定位。
但他不怕。
因为他从不释放灵力。
他吞噬一切，却从不显露。
良久，脚步声终于远去。
叶无痕依旧未动，直到确认楼上气息彻底消失，才缓缓睁开眼。
月光穿过窗棂，照在他紧闭的眼睑上。
而那道被刻意暴露的雷痕，在黑暗中微微发烫，如同苏醒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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