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的阴冷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艾尔破碎的喘息和女孩翎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
他蜷缩在冰冷的石墙边,像一只被撕碎了所有防御的幼兽,浑身沾满自己与“他人”的鲜血,那双刚刚蜕变为猩红的瞳孔空洞地睁着,倒映不出任何光亮,只有一片彻底毁灭后的死寂。
时间失去了意义。
或许过了很久,或许只是一瞬。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稳定而从容,敲打在死寂的地牢走廊里,如同某种无可抗拒的命运鼓点。
艾尔没有抬头,甚至没有一丝反应,仿佛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崩溃中,对外界失去了感知。
瑟尔特·夜影的身影出现在牢房门口。
他银色的长发在昏暗的火把光线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墨色的长袍纤尘不染,与这血腥污秽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平静的目光扫过地上滚落的十一颗头颅——它们此刻已经恢复了叛军原本的模样,以及那个蜷缩在角落、吓得几乎昏厥的人类女孩,最后,落在了彻底崩溃的艾尔身上。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愤怒的表情,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他没有先理会艾尔,而是看向了那个瑟瑟发抖的女孩。
“你可以走了。”瑟尔特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绝对的权威。
女孩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抬起头,蜜棕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茫然。
“或者,”瑟尔特继续淡淡道,目光扫过她,“留在夜影城。厨房或者洗衣房,总需要人手。这里至少能让你活下去。”
这是一个选择,但更像是一个没有选择的选择。
一个目睹了如此多血腥、又被血族领主亲自“赦免”的人类女孩,逃到外面的人类世界,真的能安全吗?其他血族会如何对待她?猎巫人会相信她的说辞吗?
女孩的嘴唇颤抖着,看着眼前这个如同神只般冷漠又掌握生杀大权的银发吸血鬼,又看了一眼墙角那个彻底崩溃、却放过了她两次的艾尔,最终,极度的恐惧和一丝渺茫的求生欲让她做出了选择。
她低下头,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我……我留下……”
瑟尔特微微颔首,不再看她。
两名不知何时出现的侍卫无声地上前,示意女孩跟着他们离开。
女孩最后看了一眼艾尔,眼神复杂,最终还是踉跄着、跟着侍卫走出了这间血腥的牢房。
现在,只剩下瑟尔特和艾尔。
瑟尔特缓缓走到艾尔面前,停下。
他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这具仿佛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看着他猩红眼底那片彻底的荒芜。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动用暴力,没有斥责,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悦。
他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缓缓蹲下身。
冰凉的指尖,出乎意料地、极其轻柔地触碰到艾尔沾满血污的脸颊。动作甚至带着一丝……堪称温和的意味?与他此刻冰冷的形象形成了诡异的反差。
艾尔猛地颤抖了一下,像是被冰冷的毒蛇舔舐,空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致的恐惧,下意识地想要蜷缩得更紧,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
“看看你,”瑟尔特的声音低沉下来,不再是命令的口吻,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叹息的语调,“把自己弄成了什么样子。”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艾尔猩红的眼角,那里还残留着干涸的泪痕和血污。
“为了那些早已逝去、脆弱不堪的人类记忆?”他继续说着,声音如同带有魔力的蛊惑,“为了那些甚至无法在幻象中保护自己的虚幻泡影?”
艾尔的呼吸变得急促了一些,猩红的瞳孔微微转动,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反应。
“你的人类父亲,”瑟尔特的手指滑到艾尔的下巴,力道轻微却不容抗拒地让他抬起一点头,“他保护了你吗?他甚至无法保护自己,最终像所有人类一样,被时间、被疾病轻易地带走。他留给你的,除了痛苦的回忆和这把无用的匕首,还有什么?”
“你的人类身份,”他的声音越来越近,几乎贴着艾尔的耳廓,冰冷的气息拂过,“它给了你什么?弱小,无助,眼睁睁看着母亲病死的能力?还是被轻易锁进黑暗柜子里的恐惧?”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精准的锉刀,狠狠刮擦在艾尔内心最鲜血淋漓的伤口上。
“你拼尽全力想抓住的那点人性,想保留的那点‘不忍’,”瑟尔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嘲弄,却奇异地并不刺耳,反而像是陈述一个残酷的真理,“结果呢?它让你一次次痛苦,让你崩溃,甚至差点让你害死那个你想保护的女孩——如果不是我把她带回来,她现在可能早已落在东部那些喜欢虐杀的家伙手里,死得比你幻象中看到的任何一幕都要凄惨。”
艾尔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承认吧,艾尔。”瑟尔特的手指缓缓下滑,按在了他剧烈跳动的心脏位置,感受着那下面新生的、属于吸血鬼的、冰冷而强大的力量,“那个脆弱的人类艾尔·科尔曼,早就死了。在那条小巷里,当你接受我血液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死了。”
“你试图为他哀悼,为他坚守,结果只是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一事无成。”瑟尔特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催眠的力量,穿透了艾尔的重重心理防线,直接烙印在他最核心的意识上,“你的人类过去,除了痛苦和弱点,什么也没能留给你。”
艾尔眼中的猩红剧烈地波动着,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内部激烈地挣扎、破碎、然后又强行重组。
“但你还有现在,”瑟尔特的声音变得清晰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性,“你还有这具强大的身体,还有我赐予你的永恒生命。你是我瑟尔特·夜影的造物,是夜影家族的‘黎明之剑’。”
他的另一只手,抚上了艾尔胸前那枚沾满血污的勋章,轻轻擦拭着上面的污渍,露出底下荆棘与剑的纹路。
“这才是你真正的身份。这才是你存在的意义。”
“忘记那个弱小的人类。他无法保护任何人,甚至无法保护自己。”瑟尔特的目光紧紧锁住艾尔逐渐聚焦变回蓝色的瞳孔,“但你可以。以‘黎明之剑’的身份,你可以拥有力量,可以执行秩序,甚至可以……在我的允许下,决定一些蝼蚁的生死,比如刚才那个女孩。”
他给出了一个扭曲的承诺,一个黑暗的希望。
“为我而活,艾尔。”
瑟尔特的声音低沉如同誓言,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只为我而活。你的剑为我挥舞,你的意志由我指引。你将不再有迷茫,不再有痛苦,不再需要为你那可笑的人类过去而挣扎。你会成为最完美的武器,获得真正的‘价值’和‘意义’。”
“这才是你的救赎之路。唯一的道路。”
艾尔怔怔地看着他,看着那双深邃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琥珀色眼睛。
瑟尔特的话语,像是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他内心最深的锁——对力量的渴望(为了不再弱小),对归属的寻求(即使这归属是黑暗的),以及对摆脱无尽痛苦的绝望期盼。
人类的身份带给他的,似乎真的只有失去和痛苦。
而瑟尔特……虽然带来恐惧和折磨,却也给了他力量,给了他一个……扭曲的“容身之处”,甚至在他彻底崩溃后,没有用银棺惩罚他,反而……“救”了那个女孩?
这种对比,在这种极端脆弱的精神状态下,被无限放大。
放弃吧。
那个声音在心底嘶吼。
放弃那些沉重的、痛苦的、只会伤害你的人类枷锁。
接受它。
接受这份黑暗的强大,接受这份唯一的、扭曲的归属。
为瑟尔特而活。
只为瑟尔特而活。
这样……就不会再痛苦了……吧?
一滴混合着血污的泪水,从艾尔的眼角滑落。
但这滴泪水,似乎与之前的绝望之泪有所不同。
他极其缓慢地、颤抖地,伸出了一只沾满血污的手,小心翼翼地、如同攀住唯一救命稻草般,抓住了瑟尔特墨色长袍的衣角。
他抬起头,用那双彻底变回蓝色的、还带着泪光的眼睛,望着瑟尔特,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绝望的臣服:
“……creator……我……我该怎么做?”
瑟尔特琥珀色的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的光芒。
他知道,他成功了。
他伸出手,不是惩罚,而是将艾尔从冰冷的地面上扶了起来。
“首先,”瑟尔特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却少了几分冰冷,“学会完全掌控你的力量,包括这双眼睛。它们现在是你的了,是力量的象征,不是软弱的证明。”
“其次,记住今天的教训。你的‘不忍’,只会带来更大的混乱和痛苦。果断和效率,才是生存和强大的法则。”
“最后,”瑟尔特看着他。
“记住你是谁。你是艾尔·夜刃,是我的‘黎明之剑’。你的存在,与我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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