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工阁品鉴会,定在巳时正刻(上午十点)。
还不到时辰,巧工阁门前已是车马簇簇,人流如织。受到邀请的文人雅士、官员富商陆续到场,更多的是闻讯而来、抱着看热闹心态的民众。抄袭风波经过几天的发酵,早已传得满城风雨,谁都想知道,这位神秘的“明远”先生,今日能否自证清白。
墨掌柜站在门口,亲自迎客,虽然脸上带着笑,但手心却捏着一把冷汗。他按照沈逾明的吩咐,做了充分的准备,但最终结果如何,他心里也没底。
周文远带着几个狐朋狗友,摇着折扇,大摇大摆地来了,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看好戏的神情。他今天就是来看沈逾明如何身败名裂的。
甚至一些与安定侯府有旧、或与赵氏交好的官员家眷,也出现在了现场,显然是受了指使,前来观察风向。
在人群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顾清辞戴着帷帽,遮住了面容,静静地站在那里。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心中充满了矛盾的期待与抗拒。
巳时正刻一到,巧工阁大门完全敞开,宾客们涌入店内。
店内早已布置妥当,正前方是一个临时搭建的小小木台。台上空无一物,只有一张铺着深色绒布的桌子。
墨掌柜走到台前,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诸位贵宾,今日承蒙赏光,莅临鄙店‘明远先生作品品鉴会’。近日市面多有流言,污蔑明远先生之作乃抄袭前朝孤本,此纯属子虚乌有,恶意中伤!为证清白,明远先生今日将亲自现身,并向诸位展示其最新力作!”
话音刚落,台下便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真的假的?明远要亲自出来?”
“抄袭之事,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
“看看他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来!”
周文远更是高声嗤笑:“墨掌柜,别是随便找个人来冒充吧?谁知道那‘明远’是圆是扁?”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平静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不劳周公子挂心,明远在此。”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色细布长衫的年轻人,从容不迫地从后堂走出,一步步登上木台。
他身姿挺拔,面容清俊,虽然衣着朴素,但眉宇间那份沉稳自信的气度,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就是明远先生?好年轻!”
“气质不凡,不像是个抄袭者啊……”
“咦?我怎么觉得他有点眼熟……”
台下议论纷纷。而站在角落的顾清辞,在看到他身影的那一刻,帷帽下的娇躯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真的是他!沈逾明!他竟然真的敢以“明远”的身份,出现在这大庭广众之下!
周文远也愣住了,他没想到沈逾明竟然如此镇定,还敢公然露面。
沈逾明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众人,在周文远脸上稍作停留,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随即转向墨掌柜,微微颔首。
墨掌柜精神一振,高声道:“下面,请诸位欣赏明远先生最新匠心之作——‘四季流光影画匣’!”
两名伙计小心翼翼地抬着一个一尺见方的紫檀木匣,放在了台中的桌子上。
木匣外观古朴,并无太多装饰,只在匣盖中心镶嵌着一片打磨光滑的琉璃。
众人伸长了脖子,好奇地看着这个看似普通的木匣,不明白这如何能证明清白,又能称得上“最新力作”。
沈逾明走到木匣旁,声音清晰而沉稳地开口:“诸位,此物名为‘四季流光影画匣’,其灵感,源于对天地造化、时光流转的感悟。旨在于方寸之间,见天地浩渺,观四季更迭。”
他伸出手,轻轻打开匣盖。
顿时,一阵细微悦耳、如同风铃般的机括转动声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匣内的景象牢牢吸住,发出了一阵无法抑制的惊叹!
“天啊!这……这是仙境吗?”
“太美了!你看那光!那水!”
“那是怎么做到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竟如此逼真!”
只见木匣之内,一个微缩的、极其精致的园林景观呈现在众人眼前。假山层叠,亭台精巧,垂柳依依,一汪“湖水”清澈见底,甚至能看到水底细沙和摇曳的水草(用染色的丝线模拟)。
更令人叫绝的是,园林之上的“天空”,光线正在缓缓变化!
起初是晨曦微露,柔和的金光洒满园子,湖面泛起粼粼金波;接着,光线逐渐变强,转为明亮的白光,透过“柳丝”,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随后,光线渐渐染上橘红,如同夕阳西下,将整个园林笼罩在温暖的暮色之中;最后,光线暗下,一轮“明月”(微小的夜光石)升起,清辉流照,为园林披上了一层静谧的银纱!
而在这光影流转的过程中,园中一些细微之处也在变化:月洞门轻轻开合,仿佛有人穿梭;竹影在粉墙上轻轻摇曳;甚至能听到模拟的、极其轻微的溪流潺潺之声(利用隐藏的滴水装置)!
这已不是一件死物,这是一个活的、呼吸着的、充满了诗情画意的微型世界!
所有人都看呆了,屏住了呼吸,生怕惊扰了这匣中的仙境。
周文远和他那帮朋友张大了嘴巴,脸上的得意和嘲讽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无比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角落里的顾清辞,帷帽下的美眸瞪得大大的,心脏砰砰直跳。她精通文墨,对园林美学亦有研究,她比任何人都更能感受到这件作品中所蕴含的惊人巧思、深厚功力以及对自然与哲学深刻的理解!
这绝非抄袭所能得!这是真正的、超越了时代的匠心独运!
当光影完成一个循环,机括声缓缓停止,木匣内的景致定格在月华如练的静谧之夜时,整个巧工阁内,鸦雀无声。
落针可闻。
沈逾明站在台前,目光再次扫过台下众人,最终,仿佛无意般,在那个戴着帷帽的窈窕身影上停留了一瞬。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此物,乃明远融汇所学,耗费心血所制。其中光影变化之理,机械联动之巧,空间构图之法,乃至一草一木、一光一影所蕴含之意境,皆出自本人独创。”
他顿了顿,目光陡然变得锐利,直射向脸色发白的周文远:
“不知在场诸位,有谁见过……抄袭而来的作品,能有如此灵魂?”
“又有哪本前朝孤本,记载过如此……贯通了时间与空间的造物之理?”
“抄袭之说,谣言污蔑,今日,此刻,可以休矣!”
话音落下,如同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滔天巨浪!
“妙啊!鬼斧神工!简直是鬼斧神工!”
“这若是抄袭,那天底下就没有原创了!”
“明远先生大才!我等佩服!”
“之前是谁乱传谣言?其心可诛!”
赞誉之声、惊叹之声、以及对造谣者的声讨之声,瞬间淹没了整个巧工阁。
之前那些质疑的、观望的宾客,此刻纷纷改变了态度,看向沈逾明的目光充满了敬佩和热切。
周文远在众人鄙夷和谴责的目光中,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带着人灰溜溜地想要离开。
“周公子,请留步。”沈逾明的声音再次响起。
周文远脚步一僵,僵硬地回过头。
沈逾明看着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谣言止于智者,但也始于小人。今日之事,明远希望到此为止。若日后再有类似风波……”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双深邃眼眸中透出的冷意,让周文远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再也说不出任何狠话,仓皇逃离。
品鉴会大获成功!
“明远”之名,伴随着“四季流光影画匣”的奇迹,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京城。他的才华,他的清白,得到了最有力的证明。
墨掌柜激动得老泪纵横,他知道,巧工阁和明远先生,经此一役,必将名动天下!
人群开始散去,但议论和惊叹声久久不绝。
沈逾明站在台上,看着下方渐渐空旷的店铺,心中并无太多喜悦,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角落。
那里,已空无一人。
只有地上,似乎遗落了一方素白的、带着淡淡墨香的绢帕。
他走下台,缓步过去,弯腰拾起了那方绢帕。
帕角,用银线绣着一个清秀的“辞”字。
他紧紧攥着绢帕,仿佛能感受到主人残留的体温和那复杂难言的心绪。
她来过了。
她看到了。
她……会怎么想?
而此刻,坐在回府马车上的顾清辞,掀开车帘,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乱如麻。
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木匣中那流光溢彩、巧夺天工的景象,回放着沈逾明站在台上,那般自信、那般耀眼的身影。
骗子?纨绔?卑鄙小人?
这些词语,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那个能创造出如此蕴含天地至理、充满灵魂之美的作品的人,真的只是一个心思龌龊的骗子吗?
她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深深的动摇。
而一股莫名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如同初春的嫩芽,在她冰封的心湖深处,悄然破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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