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万带着巡捕赶到任家油坊时,火势已然弱了下去,只剩下几处残梁断柱还在冒着滚滚浓烟,散发着焦糊呛人的气味。
几间屋舍早已烧落了架,黑黢黢的残骸在夜色里狰狞矗立。
没了家的村民聚在空场上,男人们唉声叹气,女人孩子哭天抢地,场面凄惶混乱。
空气中除了焦味,还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慌——那是接连遭遇匪祸,又经大火洗礼后,底层百姓最无助的惊惧。
伍万眉头拧得更紧,心里那团烦躁的邪火噌噌往上冒。
他跳下马,阴沉着脸扫视一圈。
明知道纵火抢劫的贼人恐怕早已逃之夭夭,但戏必须做足,样子必须摆够。
“都给我听着!”他提高嗓门,压下现场的嘈杂,“刘家沟镇巡检司办案!昨夜此地发生劫案、火案,本官奉命追查!所有人等,配合问话!”
他带来的巡捕立刻分散开来,有的维持秩序,安抚村民,有的开始挨家挨户询问、搜查。
伍万自己也没闲着,带着两个亲信,举着火把,仔细勘查起火现场,又找那些惊魂未定的村民细细打听。
这一问,还真问出不少东西。
“官爷……是、是西山匪!专挑天黑了下手!”一个老汉哆哆嗦嗦地说,“就这几天的事儿,吓死个人哟!”
“对对,说是‘一股风’的人,自称‘猴爷’,凶得很!”另一个村民补充。
“抢了多少家?”伍万追问。
“三四家总是有的……都是夜里摸进来,拿着刀,我们哪敢反抗啊……”
“来了多少人?看清长相没?”
“黑灯瞎火的,他破布遮着脸,哪看得清……好像……好像就一个?贼瘦溜的!”一个胆子稍大的后生回忆道。
其他几个挨勒索劫掠的村民,描述的匪犯特征也基本相同——一个男人,本地口音,瘦。
“就一个?”伍万眼神一凝。单枪匹马的西山匪?在刚出过灭门惨案的村子里连续抢劫?这贼胆子不小,脑子恐怕也不大灵光。
“废物!一个土匪都不敢反抗,活该被抢!”他心里暗骂这些村民懦弱,却也更加确信,这纵火抢劫的,绝非吕三那帮悍匪的正经做派,倒更像是个走投无路、饥不择食的蠢贼。
伍万心下郁闷,决定亲自走走问问,鬼使神差地来到已成了凶宅的任大白话家。
那个战战兢兢看房子的远房亲戚,在伍万的威吓下,磕磕巴巴地说出了经过筛选省略的新情况。
“几,几天前一个晚上,是……是有人来拍门找任掌柜,声音就挺横……”
“我没敢开门,从门缝里瞧见个黑影,蒙着脸,但……但好像左边耳朵那块儿缺着一块,用布缠着似的……他嘴里嚷嚷着要找任掌柜,说什么‘西山来的’……”
当然不敢说和匪徒打过照面,还有貌似深入交流——搞不好就是通匪的罪名。
缺耳朵!伍万心中一动。他立刻想到了一个人——东山寨那个被割了耳朵的瘦猴子!花蝴蝶的亲信,因为陷害四当家和尚被严惩……这家伙难道跑这儿来了?
单独行动?山上这是出事了?
线索开始收拢。伍万精神一振。
分析这瘦猴子连续作案,肯定是生活在这附近——带人又扑向同样空无一人的王老抠家。
院子荒凉,屋门虚掩。
进去一搜,果然发现了“土匪”生活的痕迹:炕上有胡乱铺开的破被褥,角落堆着些没来得及带走的、显然是抢来的杂粮口袋,地上还有啃剩的鸡骨头和凌乱的脚印。
灶膛里灰烬尚温,说明人离开不久。
“哼,果然藏在这儿!”伍万冷笑。
这蠢贼,抢了东西还敢在事主村里大摇大摆地住下,真是蠢到家了!
天色已晚,被烧了房子的村民们无处可去。
伍万当即吩咐手下,协助村上保长,将无家可归的村民分散安置到其他村民家中暂住。
他自己则带着四个得力亲信,决定就在这王老抠家的空房子里住下。
“队长,咱还守这儿?那贼早跑了吧?”一个亲信不解。
伍万看着炕上那些来不及带走的赃物,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赌一把。这贼连番作案得手,抢来的东西没全带走,所以放火未必是故意为之。”
“既然不是故意,仓皇逃窜,跑不远,进山也是冻死。这种蠢货,往往心存侥幸,或者干脆就没什么脑子。万一他觉得风头过了,官差撤了,说不定还会偷偷摸回来取这些‘家当’。”
他顿了顿,想起山里一种常见的蠢物,嘴角泛起一丝讥诮:“山里不是有种玩意儿,叫傻狍子么?受了惊跑开,过会儿还得好奇地回头瞅瞅。这匪贼……我看也差不离。”
安排手下在屋里屋外隐蔽处设下埋伏,伍万自己坐在堂屋黑暗里,闭目养神。
夜渐渐深了,村子里除了偶尔几声犬吠和远处未熄尽的火场噼啪声,一片死寂。
时间一点点流逝,埋伏的巡捕开始有些焦躁,怀疑队长是不是判断错了。
伍万却沉得住气,他能感觉到,某种蠢蠢欲动的气息,正在靠近。
约莫子时过了,王老抠家院墙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窸窸窣窣的声响。
一个瘦小、鬼鬼祟祟的黑影,如同地老鼠般贴着墙根,小心翼翼地向院门摸来。
他一边挪动,一边紧张地东张西望,那左边脑袋似乎不自然地歪着,正是东山匪“一只耳”瘦猴子!
他心里惦记着屋里那些没带走的粮食和杂物——那可是他接下来活命的指望。
他想着大火烧了房子,官差来过了,肯定以为他远走高飞了,应该早就撤了,毕竟以往官差办案不过夜。
这黑灯瞎火的,溜回来把东西拿走,趁着天没亮就能离开这倒霉地方……
他蹑手蹑脚地推开虚掩的院门,一只脚刚踏进院子——
“动手!”
一声低喝如同惊雷炸响!埋伏在门后、窗下的巡捕猛地扑出,火把瞬间点亮,将瘦猴子那张惊恐万状、因为缺耳而显得畸形的脸照得清清楚楚!
“官爷饶命!饶命啊!”瘦猴子吓得魂飞魄散,腿一软,当场瘫倒在地,被几个如狼似虎的巡捕死死按住,捆了个结结实实。
伍万慢慢从堂屋走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瘦猴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松了口气——替罪的“羊”,总算抓到了一只。
虽然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但足够向吴巡检、向奉天那边,暂时交差了。
“说,同伙儿在哪?”他冷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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