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寒风卷着锐利的雪沫,抽打在脸上如同细密的鞭子,火辣辣地疼。清冷月影里,枯枝上的积雪被风刮落,簌簌作响,更添几分凄惶。
王家院门上残留的几缕白幡在风中疯狂舞动,发出呜咽般的哀鸣,仿佛在为这对被迫踏上亡命之路的兄弟奏响挽歌。
王大富和王二贵兄弟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逃离了任家油坊,如同两只被猎犬追逐的兔子,在雪地上留下凌乱而仓促的脚印。
身后的村庄迅速被翻滚的黑暗吞没,最后一点象征牵绊的灯火也彻底熄灭,仿佛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他们。
前方的通往跳狼涧的山路在惨白的雪光映照下,显露出模糊而狰狞的轮廓。
原始森林仿佛是张开黑洞洞的巨口,怪石如蛰伏的巨兽,每一道晃动的阴影里都仿佛潜藏着噬人的危机。
“哥,快点儿!”王二贵喘着粗气,白色呵气在寒风中瞬间消散。
他不时回头,用力拉扯一把踉踉跄跄的王大富。
年轻的身体里,杀人后的惊悸与逃亡的决绝混合成一股奇异的力量,支撑着他奋力前行。
后腰上那把用破布缠着的斧头,随着步伐一下下磕碰着,冰冷的触感时刻提醒着他——
出了人命,手上沾了血,再也回不去了。
王大富虽与弟弟年岁相近,此刻却完全是另一番光景。
他从小到大没离开过村子方圆十里,程记大车店已是他去过的“远方”。
在这寒冬深夜闯入传闻中野兽土匪横行的东山,对他而言无异于踏入鬼门关。
恐惧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呼吸艰难,双腿发软如绵。
每一步都深陷积雪,又像是踩在无形的刀刃上。
“二……二贵……我……我不行了……”王大富带着哭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整个人几乎要瘫软下去,“咱……咱回吧……认罪也好过被狼撕了……”
“回不去了!”王二贵猛地低吼,声音在死寂的山林里炸开,惊起远处树梢上一只夜猫子,发出“咕呜”一声怪叫,吓得王大富一个哆嗦。
“任大白话夫妇俩的尸首,说不定已经硬了!算盘张也看见我了!回去就是死路一条!你想被官府游街砍头,还是想被那些土匪点天灯?!”
“咱去……去……去求求九爷……”王大富哆哆嗦嗦地说,大姐夫仿佛是他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九爷,他还有九奶奶,还有宝子、福子、英子和秀儿,还有大车店上上下下的车老板和伙计要护!”
王二贵早在算盘张跳墙而去的时候,就第一时间想过去下和尚窝堡给九爷报信儿,但也第一时间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那里有大姐和外甥们,他去送信儿的同时,也会给程记大车店送去灭顶之灾。
“再说,杀人偿命!这是铁打的王法!九爷,他护不了,护也不住!”
王大富何尝不明白,程记大车店就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的“庙”。
王二贵眼中闪烁着狼一般的光芒,用力拽着王大富的胳膊,“现在只有东山寨能活命!只有找到五姐和和尚,咱们才有一线生机!哥,撑住!”
王大富被弟弟眼中的狠厉和话语中的绝望震住,只能咬着牙,凭借一股求生的本能,机械地迈动双腿。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如同刀割,汗水却浸湿了内里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又瞬间变得冰凉刺骨。
饥饿感也开始灼烧着胃袋,自从王老抠咽气,忙他的丧葬,王家兄弟两个已经几天吃不下也吃不上一顿正经饭了。
通往跳狼涧的山路越来越难行,积雪掩盖了无数坑洼与断枝。
王大富一脚踩空,“哎哟”一声惨叫,整个人摔进一个被积雪覆盖的深坑,啃了满嘴混杂着腐叶的冰雪,呛得他涕泪横流。
王二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从雪窝子里拖出来,兄弟俩都已是气喘吁吁,头发眉毛结满了白霜,狼狈得像两个雪人。
“歇……歇会儿……真……真走不动了……”王大富瘫在雪地上,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脚趾冻得失去知觉。
“不能歇!”王二贵警惕地环顾四周,黑暗中的山林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
那些扭曲的树影像是张牙舞爪的山魈鬼魅,“这鬼地方晚上有狼群!算盘张和他手下的土匪说不定就跟在身后!咱们得尽快找到山寨!”
他凭借早年跟着村里人进山采药、打柴的模糊记忆,以及程守家、老蔫巴喝酒时偶尔提及的只言片语,勉强辨认着东山寨所在的跳狼涧方向。
恐惧、寒冷和饥饿让时间变得格外漫长,每一刻都是煎熬。
不知挣扎前行了多久,东边的天际终于透出一丝鱼肚白,但黎明前的黑暗却最为浓重,山林间的寒气也仿佛钻入了骨髓。
王大富几乎是被王二贵半拖半扶着前行,眼神涣散,意识模糊,嘴里反复念叨着“冷”、“饿”、“回家”之类的词语。
呜——嗷——呜——
突然,前方密林深处,传来几声低沉而悠长的狼嚎,声音在山谷间回荡,瘆人骨髓。
紧接着,远处似乎还夹杂着几声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尖锐啼鸣,像是传闻中的山魈。
王大富吓得浑身一僵,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死死抓住弟弟的胳膊,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狼!是狼!还有……有鬼叫……”
王二贵也是头皮发麻,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但他强自镇定,唰地一下将别在后腰的斧头抽了出来,冰冷的斧刃在朦胧雪光下泛着微光。
他横斧在前,双眼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将几乎瘫软的哥哥护在身后。
“别出声!别动!”他压低声音喝道,自己能清晰地听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
呜——嗷——
狼嚎声似乎更近了一些,甚至能听到枯枝被踩断的细微声响,还有某种大型动物在灌木中穿行的窸窣声。
黑暗中人影幢幢(或许是树影),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王二贵握紧了斧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手心里全是冰冷的汗水。
王大富则紧闭双眼,蜷缩在弟弟身后,等待着被撕碎的命运,连祈祷的力气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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