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下伍万一行三人打马扬鞭回到刘家沟镇尚不说,但说马燕来带着驮队从下和尚窝堡一路向西来到李家店。
这是一处比下和尚窝堡稍大些的驿站,官道从此穿过,南来北往的客商不少。马燕来安排伙计歇脚吃饭,自己则带着一个亲信,不动声色地在驿站内外打听了一圈。
果然,在驿站最偏僻的一间大车店角落里,他找到了刻意压低毡帽的李文焕,和同样做男装打扮、却难掩清秀的王喜兰。
两人见到马燕来,都是一惊,随即面露愧色。
“马爷……”李文焕站起身,有些局促。
王喜兰更是低着头,不敢看人。
马燕来叹了口气,摆摆手,在他们对面坐下:“你们两个后生,胆子也太肥了!知不知道这一跑,给你们家、给程记大车店惹了多大麻烦?”
王喜兰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李文焕脸色一白,
“马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李文焕咬牙道,“但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喜兰跳进火坑!您要责罚,冲我来,只求您……别把喜兰送回去!”
马燕来看着这对惊慌失措又态度坚决的年轻人,心里也是五味杂陈——这火坑六姑娘真逃得出去?
他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送你们回去?现在送回去,才是真害了你们,也害了程记大车店!”
他顿了顿,没说话,只示意亲信递上临行前王喜莲捎带的包裹,里边有衣有粮有钱,既是给王喜兰,也是给李文焕。
马燕来继续说道:“六姑娘,九奶奶说‘奉天府那边,不是善茬。你们这一跑,他们迟早会知道。眼下,你们唯一的生路,就是跟着我的驼队,远远地离开这是非之地,去奉天,甚至更往北走,隐姓埋名,等风头过去再说’。”
李文焕和王喜兰都明白了九奶奶叮嘱代表了王家的态度,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希望和决绝。
“全凭燕来叔安排!”两人齐声说道。
马燕来点了点头:“收拾一下,吃了晌午饭,跟着驼队出发。路上机灵点,少说话,一切听我吩咐。”
两天后的早上,王喜芝也准备妥当了。黑儿马驾着一辆半旧的马车,车上放着些简单的行李和干粮。
老蔫巴坐在车辕上,攥紧了鞭子。那四匹狼没有被拴着,只是安静地被安排坐在马车两侧,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不能出门就随便跑,以免路上吓到人。
“姐,姐夫,我走了。”王喜芝对送到院门口的王喜莲和程万山说道,语气依旧平淡。
“五妹……路上千万小心!到了油坊就把门闩好!有事一定让二贵送信!”王喜莲拉着妹妹的手,眼圈又红了。
“嗯。”王喜芝点了点头,目光扫过程万山,“姐夫,大车店这边,也要当心。让伙计们按照和尚教的,坚持练着。”
程万山有些故作轻松地划拉下自己衣裳前襟:“放心吧,功夫上的事,有我呢。”
王喜芝不再多言,转身利落地上了马车。
“叔,路上小心!”程万山叮嘱。
“放心,一切有我呢。老蔫巴一语双关,轻轻一抖缰绳,吆喝一声,马车缓缓启动。
晨光熹微中,马车的轱辘压在雪地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王喜芝坐在车上,背挺得笔直,任由寒风拂面。
狼崽们俯卧在五姑娘腿边脚下,悄无声息,只有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氤氲。
马车渐渐消失在通往东山岔路尽头,程万山和王喜莲站在店门口,久久没有回去。
“当家的,五妹她……能行吗?”王喜莲的声音带着颤音。
程万山望着那条空荡荡的路,猛吸了一口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有些复杂:“行不行……都得行。东山寨印子钱的事面上已了,和尚在匪窝周旋着。最大的变数就是奉天巡防营了……老五回去是为着老六,为着王家!”
走出下和尚窝堡二三里,路上前后不见人影,马车吱吱嘎嘎,在积雪覆盖的土路上碾出两道深深的车辙。
五姑娘放四匹狼下了马车,它们如同最忠诚的护卫,悄无声息地平行穿行在路边的树林里,步伐轻盈,态度恣意,时不时驻足停脚,竖起的耳朵不时微微转动,捕捉着旷野中最细微的声响。
它们用既疏离又紧密的距离,簇拥着黑儿马——许是看着四匹狼从小长大的缘故,程家大院里的人和动物都不怕它们,跨越物种,天然一家人。
老蔫巴沉默地赶着车,他能感受到路两侧狼娃子们野性而警惕的目光,也能感受到身后五姑娘让人心悸的决绝——王家两个姑娘,对于任家油坊王家大院,一个逃离一个奔赴,选择如此的不同。
“五姑娘这丫头性子冷,主意正,怎么就感觉和少年老成的和尚那小子有点莫名的搭呢。”老蔫巴心里暗暗地想,暗暗地嘲笑自己老了老了,还动了月老的心。
正月尾的风正是湿冷,车上的王喜芝仿佛感觉不到冷,看着道路两旁熟悉又陌生的景致,她的背脊挺直,心中一片澄澈,目光沉静地望向道路尽头那片熟悉的、略显萧索的村落——任家油坊。
王家大门紧闭着,门前积雪平整,显然有些日子没人正经出入。
老蔫巴停下车,王喜芝上前叫门,是王大富来开的门,看见五姐回来,难掩的开心,这是今年过年以来,他的第一个笑容。
王家院子里的积雪更厚,几间房子沉默地立着,窗户纸大多破损,在风中哗啦作响,显得格外的颓败。
王喜芝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紧抿的唇角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她招呼王大富打开门,帮老蔫巴把马车赶进院里。
“大青,二黑,三花,四眼。”她轻声唤道。
四匹狼立刻从马车苫的苫布下拱出脑袋,仰头看着她,喉咙里发出低低的、顺从的呜咽。
“下来!以后,这里就是家了。”王喜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定,“守着。”
她伸出手,依次在每匹狼下车的时候,轻轻按了按它们的头顶。
四匹狼似乎听懂了她的话,鼻翼翕动,仔细嗅闻着空气中陌生的、却又带着一丝熟悉基底的气味。
随即,它们像是接受了某种指令,无需催促,便自发地散开,如同训练有素的哨兵,开始沿着院墙、墙角、房檐下谨慎地巡视起来,时而低头嗅闻,时而抬头远眺,迅速熟悉着这片新的领地。
老蔫巴看着这一幕,心里暗暗称奇。他活了大半辈子,狼见多了,但没见过这么通人性的狼,更没见过能如此驾驭狼的女娃。
“蔫巴叔,你快进屋歇着。”王喜芝转身吩咐王大富和王二贵,“先把正房东屋里间收拾出来,蔫巴叔要住几天。灶房把火生起来,烧点热水,我给你做好吃的。”
“哎,哎,好。”王大富、王二贵连忙应声,烧火的烧火,牵马车的牵马,开始忙碌起来。
就在王喜芝和老蔫巴开始在任家油坊安顿下来的时候,几十里外的东山寨,又是另一番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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