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李文焕歇下后,程万山、尚和平,以及从隔壁请过来的老蔫巴,三人重新聚在正屋,门闩插得严严实实。
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投下三个拉得长长的影子,随着火焰的跳动不安地摇曳。
程万山放下早已熄灭的旱烟杆,屋内只剩下老蔫巴那杆烟锅子里不时亮起的红点和吧嗒声,空气凝重得能撸出冰碴子来。
程万山转向一直沉默得像块山石的老蔫巴,声音低沉而郑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蔫巴叔,这儿没外人,侄儿跟您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老蔫巴抬起眼皮,那双洞穿山林几十年风霜、锐利不减当年的眼睛,平静地看向程万山,仿佛在说:我听着呢。
“叔,”程万山语气缓慢,每个字都带着分量。
“您是咱这方圆百里首屈一指的老猎手,熊瞎子的胆、东北虎的威、狼群的狡、天上鹰的眼,啥样的凶物灵物您没较量过?您的枪法、您的山性——对山林的了解,是这个!”程万山翘起大拇指。
“可您更是一辈子的本分人,是大清地上的顺民。以往咱们对付朝廷的苛捐杂税,无非是缴、拖;对着土匪,无非是守好门户,能躲就躲,能周旋就周旋。”
程万山又往烟袋里续上旱烟沫子,大拇指头按实了,却没点火。
他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却像锤子敲在心上。
“可这回,不一样了。咱们眼下琢磨的,不是防,是攻!是要主动设套,引着‘一股风’和‘滚地雷’这两头恶虎往死里掐!这还不算,咱们还得把官府扯进来,跟他们玩心眼,借他们的刀!”
“叔,这一步踏出去,前面是深是浅,是生路还是绝路,可就难说了……您是老辈人,经过的风浪多,侄儿今天必须得问问您。您要是觉得这浑水蹚不得,现在起身回屋,我程万山对天发誓,今晚的话,烂在我和和尚肚子里,绝不影响您分毫!”
这番话,彻底撕开了温情的面纱,将血淋淋的抉择摆在了面前。
空气再次凝固,连灯花的爆裂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老蔫巴依旧沉默地抽着烟,烟雾缭绕,将他沟壑纵横的脸庞衬得愈发深邃。
时间一点点流逝,就在程万山以为老人会选择明哲保身时,老蔫巴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浓烟,像是将一生的谨慎都随着这口烟吐了出去。
他“当当”两下,将烟灰磕在鞋底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千钧重的力量:
“万山,”他没用叫惯的“九爷”,而是用了更亲近的称呼,“你的难处,叔懂。”
他目光扫过程万山,又落在一直静坐旁听的尚和平身上,“顺民?哼,老程家、老沈家的祖坟都埋在这片土里,几辈子了,我沈老蔫不反抗,不是怂,是没被逼到绝路上,是心里还存着过日子的小九九。”
尚和平安静地坐着,心里暗忖:原来蔫巴叔姓沈。
沈老蔫的眼神飘向窗外无边的黑夜,仿佛在看遥远的过去:“年轻气盛时,谁没点血性?也干过几件……上不了台面,但夜里能睡得着觉的事儿。”
“只是后来,你兄弟出生,再后来,羊倌儿他们这一辈也蹦跶起来了,这心气儿就慢慢平了,就想着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比啥都强。”
突然,他语调猛地拔高,带着猎户被侵犯领地时的森然杀气,“可眼下这帮畜生不如的玩意儿!他们不是山里凭本事挣食的活物!他们是专要人命的恶鬼!刀都剁到门板上了,咱还能把脑袋伸出去问问‘爷,您想砍哪边’吗?!”
他霍地转向程万山和尚和平,目光灼灼,斩钉截铁:“我老蔫巴这把老骨头,豁出去了!不是为了逞能,是为了咱脚下的地,为了炕上的娃!无论你要干啥,算我一个!”
程万山闻言,胸腔里一股热流涌上,眼眶发热,他伸出大手,拍了拍老蔫巴的后背肩膀。
尚和平肃然起敬,他穿越之前的各种任务中,比武中,见过各种精英悍勇,但都没有此刻来得真切,面对这位平凡老猎人在绝境中迸发出的决绝,他心底涌起由衷的敬佩。
他微微躬身,沉声道:“蔫巴叔,有您老掌舵,咱们这心里,就更有底了。”
程万山平复了一下心绪,重新看向尚和平,目光锐利:“和尚,蔫巴叔的话你也听到了。现在,说说你的章程。”
尚和平略一沉吟,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先看向程万山和老蔫巴,站起身形。
“九爷,蔫巴叔,有些话,我早就想说。我和尚来历不明,承蒙九爷搭救,收留在此,救命之恩,感激不尽。”
尚和平向程万山躬身施礼,这是他穿越以来,在程记车店生活了近三个月以来,第一次正式向程万山道谢。
程万山未置可否,只是抬手扶起和尚的胳膊。
尚和平抬头正视程万山的目光,眼神坦诚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我知道,这世道没有身份寸步难行,但,不是我和尚不想说清来路,实在是……家道中落,仇家势大,父母兄弟皆无,我孤身一人,机缘巧合流落至此。国恨家仇,不堪回首,无法细说。”
尚和平这番说得含糊,不真不假,将穿越之事隐去,借用了常见的落难叙事,但神情恳切,令人动容。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坚定:“但,我这条命是九爷和程家给的!我和尚别无所长,唯有这副身板儿和不怕死的胆气!什么‘一股风’、‘滚地雷’,在我眼里,不过是祸害乡里的土坷垃!我愿助九爷和蔫巴叔,铲除这些祸害,还咱下和尚窝堡,还这十里八乡一个太平!”
程万山深深看了他一眼,大手一挥:“罢了!谁还没点难言之隐!和尚,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物,但我信你这个人!过去的事,不提了!咱就往前看!从你舍命护着福子、黑夜力克匪徒,你就是俺程万山的小兄弟!”
得,这辈分彻底乱了!
前几天,狗剩子还吐槽为啥和尚要叫老蔫巴“叔”,要知道院里的伙计都是跟着程守业、程守家这辈儿叫老蔫巴“爷”的。这回和程万山都称兄道弟了,就更要吐槽了。
至此,这老、中、青三代人,真正站在了一起。
程万山作为领导核心,有着黑白两道的资源整合能力,是牵头人,是主心骨;
老蔫巴作为老猎人,熟悉方圆百里的沟沟坎坎,有岁月积累的智慧与技艺;
尚和平作为新生代,有胆识与谋略——还有不为人知、不能为外人道的现代兵王素质。
一场围绕着土匪、官府和程家,充满算计与凶险的大戏,就此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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