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东厂衙门前疾停，车轮尚未停稳，楚曦已抱着玉盒踉跄下车。
左臂伤口血流虽暂缓，但那股阴寒麻痹之感已蔓延至半个肩膀，黑袍人匕首上的毒，显然非同小可。
“公主！”早已接到消息等候在门口的影立刻迎上，看到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和染血的左臂，脸色骤变。
“赤阳灵芝在此，速去配制解药！”
楚曦将玉盒塞入影手中，声音因失血和毒素而带着虚弱，“裴寂如何？”
“督主情况不稳，毒素已逼近心脉，大夫们束手无策！”
影接过玉盒，触手温润的灵芝让他精神一振，但看到楚曦摇摇欲坠的模样，更是心急如焚，“公主，您的伤……”
“无妨，先救他！”楚曦咬牙，强撑着向衙内走去，每一步都牵扯着左臂钻心的痛楚和体内的阴寒。
静室内，药味比昨日更加浓重。
裴寂躺在榻上，脸色已由苍白转为一种死气的灰败，唇色乌黑，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唯有眉心紧紧拧成一个川字，显是即便在昏迷中，也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那蛛网般的黑线，已然蔓延至锁骨下方，距离心脉不过寸许！
两名老大夫跪在榻前，面如死灰，连连叩首：“督主……督主恕罪，我等……无能为力了……”
楚曦心头一紧，推开挡路的大夫，扑到榻前。
她伸手探向裴寂颈侧，指尖触碰到一片冰凉的皮肤，那微弱的脉搏让她心沉谷底。
不能再等了！
“影！立刻按照我之前给的药方，以赤阳灵芝为主，配合其他辅药，煎煮第一剂解毒汤！要快！”楚曦厉声吩咐，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是！”影不敢耽搁，捧着玉盒飞奔而出。
楚曦则迅速取出金针。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左臂的剧痛和体内的不适，凝神静气，将净尘珠置于裴寂胸口。
乳白色的光晕笼罩住他心脉区域，暂时护住那最后一丝生机。
随即，她手起针落，数枚金针精准地刺入裴寂胸前几处大穴，针尾微微颤动，发出极轻微的嗡鸣。
这是圣巫族手札中记载的“锁元固脉针”，能最大程度激发伤者自身潜力，延缓生机流逝，为解毒争取时间。
施针完毕，楚曦额角已布满细密的冷汗，眼前阵阵发黑。
她扶住榻边，稳住身形，目光紧紧锁定在裴寂脸上。
时间一点点流逝，静室内落针可闻，唯有两人微弱的呼吸声交织。
不知过了多久，影终于端着药气蒸腾的汤碗快步而入。
“公主，药好了！”
楚曦接过药碗，汤药呈暗红色，散发着赤阳灵芝特有的炽热灵气与诸多药材混合的奇异药香。
她试了试温度，正要扶起裴寂喂药，动作却猛地一顿。
不行！
裴寂此刻昏迷不醒，吞咽困难，强行灌药极易呛入气管，而且药力吸收太慢，恐怕来不及对抗那已逼近心脉的剧毒！
必须另想他法！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瞬间划过楚曦的脑海——以身为饲，渡药传功！
圣巫族手札中曾有模糊记载，某些特殊情况下，可借助血脉相通或气息相连者作为媒介，将药力与自身温和的元力一同渡入垂危者体内，加速吸收，引导药性直达病灶。
此法凶险，对渡药者损耗极大，且需二者气息有一定程度的契合。
她与裴寂……气息虽非完全契合，但圣巫之力曾对他体内的蛊毒产生过净化反应，或许……可以一试！
没有时间犹豫了！
楚曦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她看向影，沉声道：“守住门口，任何人不得打扰！”
影虽不明所以，但见楚曦神色凝重决绝，立刻领命，退出静室，严密把守在外。
楚曦端起药碗，自己先含了一大口苦涩滚烫的药汁在口中。
随即，她俯下身，一手轻轻捏开裴寂紧抿的薄唇，另一只手抵住他后背心俞穴，将自己的唇，覆上了他那冰冷而缺乏血色的唇瓣。
“唔……”
昏迷中的裴寂似乎有所感应，身体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楚曦闭上眼，摒弃所有杂念，催动体内那丝微弱的圣巫之力，混合着口中精纯的药力，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渡入裴寂口中，引导着它们顺着喉管而下，流入四肢百骸。
她的圣巫之力如同最温和的向导，包裹着赤阳灵芝那霸道的炽热药性，中和着其中的燥烈，精准地导向那盘踞在心脉附近的阴寒毒素！
“嗤……”
仿佛冰火相交，裴寂体内那沉寂的毒素瞬间被引动，疯狂地反扑！
他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灰败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额头上青筋暴起，喉间发出痛苦的闷哼！
楚曦紧紧抵着他的后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体内两股力量的猛烈冲撞！
她不敢松懈，持续不断地渡入药力与圣巫之力，额头上汗水涔涔而下，与裴寂的冷汗混杂在一起。
一口药尽，她立刻再次含入一口，周而复始。
这个过程极其消耗心神与力量。
楚曦本就受伤中毒，此刻更是雪上加霜。
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左臂的伤口因用力而再次崩裂，鲜血浸湿了衣袖，体内的阴寒毒素也趁机蠢蠢欲动，被她强行压下。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裴寂身上，感受着他脉搏从微弱到逐渐变得有力，感受着他体内那阴寒的毒气在赤阳药力与圣巫之力的双重夹击下，节节败退，如同冰雪消融！
不知渡了多少口药，碗中汤药终于见底。
裴寂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脸上那不正常的潮红褪去，转为一种虚弱的苍白，但眉宇间的痛苦之色却消散了大半。
那蔓延的黑线，已然退至肩头以下，虽然依旧存在，但势头已被彻底遏制！
成功了！
楚曦长长舒了一口气，浑身脱力，几乎软倒在榻边。
她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将裴寂轻轻放平，替他盖好锦被。
看着他呼吸变得平稳悠长，陷入沉睡而非昏迷，楚曦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疲惫至极、却真心实意的浅笑。
值得。
她扶着榻沿，想要站起身，却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猛地一黑，左臂的剧痛和体内的阴寒再也压制不住，齐齐爆发！
“噗——”
一口乌黑的毒血猛地从她口中喷出，溅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身体一软，再也支撑不住，意识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仿佛看到榻上的裴寂，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静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影看到室内的景象，瞳孔骤缩……
楚曦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东厂衙门另一间干净整洁的厢房里。
左臂的伤口已被重新包扎妥当，敷上了上好的金疮药，虽然依旧疼痛，但那股阴寒麻痹之感已然消退大半。
体内的毒素似乎也被某种力量压制住了。
“公主，您醒了！”守在床边的碧桃惊喜地叫道，连忙端来温水。
“我睡了多久？裴……督主他怎么样了？”楚曦撑起身子，急切地问道。
“您昏睡了一整日。督主他……”
碧桃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大夫说，督主体内的剧毒已被压制住，脱离了性命危险，只是元气大伤，还需静养些时日。多亏了公主您冒险取回的赤阳灵芝！”
楚曦闻言，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她靠在床头，慢慢喝着水，回想起昏迷前那以身为饲的一幕，耳根不禁微微发热。
当时情急，顾不得许多，如今想来……实在是……
“公主，”碧桃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您昏迷时，督主……来看过您。”
楚曦动作一顿。
“督主醒来后，得知是您舍命取药又……又那般为他疗伤，沉默了许久。他亲自来看您，在您床边站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什么也没说，只是……脸色很是复杂。后来影大人来报事，他才离开。临走前，吩咐奴婢们务必照顾好您。”
楚曦垂下眼帘，捧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能想象到裴寂那时的神情，震惊，疑惑，或许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影的声音响起：“公主，您醒了吗？督主请您过去一趟。”
楚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纷乱的思绪。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她整理了一下衣襟，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清冷。
“好，我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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