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听雪苑内只余书案上一盏孤灯,跳跃的火苗在楚曦沉静的眸子里映出点点星芒。
那块深蓝色的碎布被她置于灯下,尸傀草那若有若无的腥气,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刺鼻。
忘尘居,幽谷魂牵,神秘陶罐,还有这沾染不祥气息的碎布……线索纷乱如麻,却都指向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
忘尘先生那句似是而非的警告犹在耳边,送画轴之人目的不明,这一切都让楚曦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阴谋的边缘。
她需要裴寂的力量。
不仅仅是调查,更是需要借助他那庞大的情报网络和对朝野暗处势力的了解,来厘清这团迷雾。
没有犹豫,她取过一张素笺,用左手以一种与平日截然不同的、略显生硬扭曲的笔迹,写下了一个地址——“忘尘居”,以及一个简单的词——“尸傀草”。
没有落款,没有多余信息。
她将素笺封好,唤来碧桃。
“老地方,交给那个灰衣人。”楚曦低声吩咐。
碧桃会意,接过信件,如同融入夜色的一道轻烟,悄无声息地离去。
裴寂私宅,书房。
烛火将裴寂昳丽却苍白的脸映照得半明半暗。
他刚服过药,体内蛊毒余韵和旧伤带来的隐痛仍在纠缠,但眼神却锐利如常。
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房中,将那份没有署名的密信呈上。
裴寂展开素笺,目光扫过那扭曲的字迹和简短的内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忘尘居……尸傀草……”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指尖在书案上轻轻敲击,“倒是会找地方。”
“主人,可要属下详查忘尘居背景,以及近期出入人员?”影低声请示。
“查。”裴寂声音没有起伏,“但不必打草惊蛇。重点查那个‘忘尘先生’的真实来历,以及……他与前朝‘钦天监’,还有南疆黑巫族残余,是否有过接触。”
“前朝钦天监?”影微微一怔。
那是早已随着前朝覆灭而烟消云散的机构,主要负责观测星象、修订历法,但也传闻涉及一些隐秘的祭祀和……禁忌之术。
“怀疑而已。”裴寂眸色幽深,“能培育‘幽谷魂牵’,又可能藏有圣巫族相关之物,岂是寻常隐士?去查便是。”
“是。”影领命,正要退下。
“等等。”裴寂叫住他,“楚曦那边,加派人手,暗中护着。不必让她知晓。”
影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立刻低头:“属下明白。”
影消失后,裴寂拿起桌上一份刚送来的密报。
上面详细记录了太子萧承稷近期的动向,包括其门人暗中与几位手握实权的将领接触,以及……东宫属官曾数次出入京郊几个看似普通的道观。
他将密报凑近烛火,火焰瞬间吞噬了纸张,化作灰烬。
“都想趟这浑水……”
他轻声自语,带着一丝嘲讽,“那便看看,谁先淹死。”
两日后,夜,听雪苑。
楚曦刚准备歇下,窗外传来熟悉的叩击声。
她推开窗,裴寂的身影无声滑入。
他依旧是一身玄衣,气息比前两日似乎平稳了些,但脸色依旧缺乏血色。
“督主伤势可有好转?”楚曦一边关窗,一边问道。
“死不了。”
裴寂语气淡漠,走到桌边,目光扫过她摊开在桌上的南疆秘典和那张皮纸地图,“看来你没闲着。”
楚曦没有接话,直接问道:“忘尘居有消息了?”
裴寂从袖中取出一份薄薄的卷宗,放在桌上。
“忘尘先生,本名莫怀远,前朝钦天监监正莫无涯的庶出幼子。前朝覆灭时,莫无涯及其嫡系殉国,莫怀远当时年幼,侥幸逃脱,后隐姓埋名,辗转流落至南疆一带,二十年前才回到中原,置办了这处忘尘居。”
“前朝钦天监!”楚曦心中一震。
这与她之前的某些猜测隐隐吻合。
钦天监掌握星象秘术,与南疆巫蛊在某些层面或有相通之处!
“他在南疆那段时间,行踪成谜。”裴寂继续道,声音低沉,“但东厂的暗桩查到,大约三十年前,南疆黑巫族与圣巫族爆发最后一场大规模冲突,圣巫族圣地‘圣潭祖木’所在山谷被黑巫族以秘法引动地火焚毁,圣巫族死伤惨重,几近灭族。而那时,莫怀远恰好在南疆。”
楚曦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母亲是圣巫族后裔,而莫怀远可能在圣巫族遭劫时就在南疆!
他与此事有无关联?
他培育“幽谷魂牵”,是怀念?是愧疚?还是另有所图?
“那尸傀草的气味呢?”楚曦追问。
“查到了。”裴寂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忘尘居内一名负责打理后山药圃的老花匠,三日前失踪。根据描述,此人平素沉默寡言,双手粗糙,身上常带着一股淡淡的土腥和药草混合气味。在他居住的杂物房里,发现了同样质地的深蓝色布料碎屑,以及……少量干燥的尸傀草粉末。”
“他接触过尸傀草!他人呢?”楚曦急问。
“死了。”裴寂语气冰冷,“在忘尘居后山一处废弃的枯井里发现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死亡时间大概在你去拜访忘尘居的前一天晚上。致命伤是喉骨被捏碎,手法干净利落,是高手所为。”
灭口!
楚曦背脊升起一股寒意。
她前脚刚查到尸傀草的线索,后脚相关的知情人就被灭口!
是忘尘先生?还是藏在忘尘居里的其他势力?
“那块碎布,很可能就是那老花匠在挣扎或被人拖行时,不小心刮蹭在博古架上的。”裴寂分析道,“有人不想让你,或者说,不想让任何外人,通过尸傀草这条线查下去。”
“是忘尘先生吗?”楚曦看向他。
“未必。”裴寂摇头,“莫怀远此人,深不可测。他若想灭口,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更可能是……忘尘居内,还藏着另一股势力,在暗中活动,甚至可能……连莫怀远自己都未曾察觉。”
这个推测让楚曦感到更加不安。
忘尘居就像一个表面平静,内里却布满暗礁的深潭。
“那送画轴引我去忘尘居的人……”
“尚未查清。”裴寂眉头微蹙,“对方很谨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可以肯定,其目的绝非善意,要么是想借你之手试探忘尘居,要么就是想将祸水引到你身上。”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灯花噼啪一声轻响,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接下来,你打算如何?”裴寂抬眸看她,烛光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
楚曦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清冷而坚定:“忘尘居这条线不能断。无论是莫怀远,还是藏在他那里的秘密,都与我母亲、与圣巫族息息相关。但我不会贸然再去。”
她转过身,凤眸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既然有人想借刀杀人,想搅浑水,那我们便顺着他们的意,把水搅得更浑些。”
裴寂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督主可还记得,四皇子萧承煜?”楚曦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他母妃出身将门,与德妃母族林家素来不睦,对太子之位也一直虎视眈眈。他手下,似乎网罗了不少江湖奇人异士?”
裴寂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你想借四皇子之手,去探一探忘尘居的底?”
“不错。”楚曦点头,“四皇子急于立功,抓住太子任何可能的把柄。我们只需‘不经意’地让他知道,太子似乎对忘尘居那位前朝遗老颇为关注,甚至可能在那里藏了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以他的性子,必定会派人前去‘拜访’。”
“驱虎吞狼,坐收渔利。”裴寂微微颔首,“是个法子。但需做得干净,不能引火烧身。”
“此事,还需督主的人从旁协助,确保消息能‘恰到好处’地传到四皇子耳中,并且,不会追查到我们身上。”楚曦看向他,目光中带着信任与托付。
裴寂与她对视片刻,缓缓道:“可以。”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两人距离很近,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他垂眸看着她,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楚曦,记住,你现在走的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朝堂,江湖,前朝余孽,南疆秘族……你已深陷其中。除了我,你不要相信任何人。”
他的话语带着一贯的强势,甚至有些偏执,但在此刻的楚曦听来,却奇异地带给她一丝难以言喻的安定感。
“我明白。”她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退缩,“也请督主记住,我们的盟约。”
裴寂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身形一晃,已消失在窗外。
楚曦独自站在房中,指尖轻轻拂过那块深蓝色的碎布。
暗夜密谋,棋局再布。
这一次,她不再是被人随意拨弄的棋子,而是要成为那个执棋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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